第18章(1 / 1)

三爷睨他一眼,笑道:“认真的?”

梁君顾陪他笑了一下,慢慢将笑纹收回去,“三哥,我知道这时候不说真话比较好,但我不能欺骗三哥。”他顿了顿,“是,我认真的。”

说着抬起帽檐,一双眼睛很坚定地看着慕三爷,“涉及他的事,我不说谎。”

三爷短促地笑了一声,“因为他救过你?”

梁君顾想了想,“也不全是。戏里不常说:有缘有份的。我觉得他不错,他也觉得我还成。”

他说这话的语气平淡又寻常,仿佛同陈老板定情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时候到了,就和人说出来。

慕三爷替他摘下帽子,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想从梁君顾脸上看见曾经的什么。梁君顾见他神色沉沉,觉得还是在责备自己找了个男人。自己身上的毛病,除了家中几个老人,就只有陈老板清楚。心想三爷不放心也是应当的,于是极恳切地说:“三哥,现在年景乱,外头看一眼就清楚,夫妻离散的有多少,不比我们来得稳当。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可能几十年,可能明天就……”

三爷慢悠悠打断他:“胡说些什么,打自己嘴。”

梁君顾笑着呸呸呸三声,刚要接着说,听见监牢里忽然传来人唱戏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一口气吊得极长。细细看去,才看见是狱牢里的红玲子站起来,缓缓背过身,做了个收拢水袖的动作。

想是在给陈老板唱了。

梁少帅向来不喜欢这种东西的原因之一,就是一句话唱老半天,不知chumi道什么时候结束。他就专等着,怎么也等不到,憋死了。

“他唱错了。”

“啊?”梁君顾听得头都晕,眨眨眼睛:“什么唱错了。”

他这不通风月的模样,连三爷看了都叹气。但又觉得这才是他,笑着伸手弹一下他脑袋,引得梁少帅呼痛。

“不学点这东西,说出去让人笑话。”

梁君顾倒有点不在意:“我记得三哥以前也不爱听这些东西,总带我去听大鼓。”

三爷说:“是。”又说:“年纪大了,总得变变。”

三爷笑起来的时候,梁君顾看见他嘴角。勾起来,带着笑纹,很稳重的样子。

就想起年轻时的三哥,那时旁人还不叫他三爷,叫小三爷。流氓气气的,说话里十句有十一句带脏字。元帅让小三爷带着梁君顾教些东西,小三爷还爱答不理,一笑,故意吓唬人似的,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嘴角斜着上挑,脸颊一个浅浅的窝。

只有这一侧,另一侧是没有的。

梁少帅记得这样清楚,以至于自己都惊讶了。当初他会怕这笑,一看见,就挺起胸膛板直了腰,用眼神瞪回去;可如今想起,却有些怀缅。

“是啊,”他点头,“都会变的。说不定以后,我也就爱听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陈嗣非走了出来。三爷正眼打量陈老板片刻,又看回梁君顾,说:“带他走吧,别忘了过几日来。”

梁君顾应了一声,陈老板本来看完师弟,心中有些惆怅,此时被三爷盯得倒是不惆怅了,反而有点发毛。虽不如第一次见,隔着被褥都有刀割似的痛感,还是有些不舒服,问少帅:“去哪儿?”

“去三爷寿宴,我要住两天,到时候把老肖留给你使唤。”

陈老板偷偷扁了下嘴,小声说:“肖副官跟着我,像什么样子。”他没有听见梁君顾的告白,想起三爷的眼神,心中稍稍升起了危机感。

少帅笑着拍拍他肩膀,被陈老板微一错身躲了过去,反而笑得更贼。少帅没打算多做解释,毕竟陈老板吃醋可是个稀罕光景,且让他多吃一会儿。

有人搬过凳子给三爷坐,三爷摆摆手,就这样站在门外,同红玲子说话。

准确地说,是红玲子同他说话。背对着,仿佛自言自语。

“今天我这门口,可真热闹。”

他想起师兄临走前,叫了自己的原名,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但语调很温柔,一下令红玲子产生错觉,这里不是监牢,而是摆满道具的后台。

师哥一边叫他名字,一边用双手给他涂獾油。小孩儿手脚嫩,冬天很容易冻伤。陈嗣非自己吃过苦头,于是从来关切师弟。

红玲子说:“他是个好心的人,对谁都很好,所以好运气,碰到个把下九流当人看的人,也不稀奇。”

只是这种好心,平摊到他不爱的人身上,不过是泛泛的薄情。

“其实我早也明白,三爷给那几条小黄鱼,是为了让我懂,高等人都轻薄得很,不是我们的归宿。这才使我下定了决心,要去弄了师哥。”

“说到底,是三爷看透了我,又推了我一把。”

他说着,咯咯笑了起来:“但今天看来,原来三爷也是个可怜人。”说话里略一抬胳膊,身段已然是个台上袅娜的青衣,拿捏着腔调,半是疯癫,半是嬉笑地说:“今时此地你我同病相怜。”

抖了抖不存在的水袖,稍侧过脸,长长叹息道:“将来阴司府下这账,就不必算了。”

慕三爷回过身,走出监狱的时候,听后头传来细细长长的女音。是红玲子方才唱的,被三爷听出错的《锁麟囊》。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声声凄婉,声声动人。

他分明就会唱。只不过期望陈老板能挑出自己的错,再把目光,稍稍放在他身上一些。

可惜做无用功。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

早悟兰因。

听着是劝人向善的好话,如今句句,倒都像是讽。

若人人能做到,又哪来许多意难平者。

【章节彩蛋:】

梁少帅这两天十分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