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望暂时没有挪开戴清嘉,她的身体轻盈又沉重,像她与生俱来的矛盾感,也是他对于她的矛盾感。
透过车顶方正的天窗,他看到一弯细长的月亮,在夜空印下微黄的湿晕。
明知戴清嘉酒后就会不受控,即使他不会再任由自已失态,他回归正轨的生活也有面临挑战的可能,为什么他还是来了?
戴清嘉湿热绵长的气息喷洒在俞景望的颈侧,他虚握着的手放在她的腰侧,被她垂下的长发扫过,慢慢地舒展开。
此前的某天,锋利的纸在俞景望的手指上划出伤口,薄薄的一道,不知深浅。
起初无知无觉,直到他在那天去了川菜馆,碰到刺激性的辣椒油。或许以他的耐受力称不上疼痛,伤处却一直有存在感。
在上海,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俞景望偶尔抓握戴清嘉丝滑的长发,她会嗔怒地怨他扯痛了她。
回到安城,他们断绝联系。
有一次,俞景望在文件里发现一根属于戴清嘉的乌青发丝,当时他不甚在意地拂去。
是的,无论是伤口还是发丝,实体的微小痕迹总能消除。
戴清嘉与简慕走进酒店,俞景望本不打算管束,红灯倒数,他的手控制着方向盘,却错觉有细韧的青丝盘绕在他的指节上,越缠越紧。
李韵突如其来的电话终于使之松懈。
假如说他当时的反应只是由于误解戴清嘉行事出格、乖张,那么,又该如何解释,他清楚宋予旸品行端方,是最适合长期交往的人选,戴清嘉愿意对其认真,一反常态收起游戏的态度,他却依然感到不悦?
一直以来,俞景望精确地衡量着戴清嘉对他的影响力,试图将她定义在不重要的范围里,然而他忽略了,对自已来说,不喜欢的人和事从来无须斟酌。
****
戴清嘉在凌晨五点醒来,酒后感知能力迟钝,她思索了半天自已身在何处。
床头有一盏灯,点亮了她的记忆。
这是俞景望的公寓。
俞景望走进来,按亮房间的灯,回来已经是两点半,他浅睡了几个小时,刚才才醒:“你睡觉的时候肚子一直在叫,起来吃点儿东西。”
戴清嘉的衣服尚且完整,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她走入卫生间,瞥见脏衣篮里有俞景望的衣裤,上面沾着干掉的污秽物。
外卖送达,她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喝粥,她记忆残存,绝口不提自已强吻他的事情,问道:“我是不是吐了?”
俞景望吃完一个三明治,点了点头:“你倒是很会找地方。”
昨天他为戴清嘉拿过来垃圾桶,她偏要全部吐在他身上,她自已的衣裙干干净净,末了,还嫌弃他脏污。他懒得给她换衣服了,干脆直接把她扔上了床。
“我喝醉了。”戴清嘉辩解,“什么都不知道。”
俞景望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俞景望白天还要上班,他不打算再睡,进了卫生间洗漱。
戴清嘉不小心打翻了粥,弄脏了一本厚重的医学书,她听说外文书比较昂贵,为此有点儿心虚,为防止俞景望和她算账,打算藏起罪证。
她打开位于最下方的抽屉,里面放置着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
戴清嘉其人以自我为中心,对他人隐私没有很强的窥探欲,同样没有很强的尊重意识。她脑中掠过一种猜想,驱使着她打开文件袋。
俞景望收拾完毕,从卫生间出来,通知戴清嘉说:“我七点要去医院,你睡醒的话,可以打车回学校。”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已,他眉间一紧,“你怎么了?”
戴清嘉的表情晦明难辨:“你可能会出国?”
窗帘半开着,她身后显露出熹微的晨光,不过,天还是阴阴的,像她阴郁的面色。
俞景望淡然解释:“嗯,之前就有计划。”
戴清嘉敛着眸,一言不发。
俞景望走到她面前:“戴清嘉。”他虽然叫了她的全名,可是语气温和,似乎只是在提醒她注意他要说的话。
戴清嘉攀上俞景望的肩膀,像情不自禁,柔慢地吻他,他静止不动,她闭着眼睛:“昨晚你回应我了。”
“记得这么清楚。”俞景望轻声说,“看来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戴清嘉当然记得,她记得最清楚的是她不知如何就脱口而出,要俞景望成为她的男朋友,她下意识地说:“就算我不记得,也不代表是假的。要是我是认真想和你在一起呢?”
俞景望深深地看着她。
戴清嘉咬着唇的内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俞景望想起在病房里,戴清嘉对于他和戴宁笙亲密举措的凝望,他问道:“你很在意我和宁笙的关系?”
戴清嘉收拾房间的方式是将乱糟糟的衣物堆积到床上,然后铺上床单。
俞景望的问话探进戴清嘉心里凌乱不堪的角落,她立刻用另一种情绪覆盖:“你对我和别人无所谓,难道我还不能在意你吗?”
听起来她有点儿气急败坏,俞景望沉默几秒钟,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无所谓?”
戴清嘉惊讶地看着他,像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你说什么?”
俞景望平静地说:“我确实不想让你和别的男生在一起。”
传统婚恋观念里的排他性,俞景望过去将其解读为一种忠诚条款,事实上,他对占有他人无兴趣,也不想被他人占有。然而现在,排他性似乎变为一种他无法回避的感觉。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这没什么不可以面对的,人不至于脆弱到被一种感觉打倒。”???
戴清嘉从小到大听表白听到麻木,而且俞景望不是在表白,他只是以一种克制和理性的方式描述他的情感,她的心灵像被划分为向阳面和背阴面,他的话使得两面都在震动,她问:“你这是同意做我的男朋友了吗?”
“嗯。”俞景望坦诚地说,“不过,还是等你考完了试,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