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犹豫地朝紧闭的殿门看了一眼:“刘公公,可是……”
刘涧安举起拂尘在他腿上猛地敲了一下,恨道:“可是什么!快去呀!”
崇安帝这些日因朱铭的是心烦意乱,夜中本就难眠,刘涧安这几嗓子一喊,早把他从床上叫了起来。
小太监正要推门,两名侍女就已提着灯从里面打开了门。
崇安帝身着中衣,冷着脸从殿内出来,看着地上还没爬得起来的刘涧安,压着怒气道:“深更半夜,你在这儿鬼嚎什么?”
几名侍女提灯款步而出,清晰照亮了刘涧安一张惨白的老脸。
同时,也照亮了他鞋底一抹并不明显的血迹。
林琬在侍女的搀扶下扶着肚子出来,她垂眸看了眼刘涧安鞋底干透的沉暗血色,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崇安帝的黄袍披在他身上,看了看地上狼狈的刘涧安,对一旁的小太监道:“愣着做甚,还不快扶刘公公起来。”
刘涧安从武英殿一步不停地跑到这儿来,刚才那一下摔得狠,将他一身骨头都快摔散了,眼下白着脸气喘吁吁,在两位小太监的搀扶之下才勉强支着两条打颤的腿站起身。
刘涧安是崇安帝身边老人,在宫中多年,宫里的事,他大大小小也算见识惯了,崇安帝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急躁的模样。
崇安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详之感,敛眉道:“出什么事了?”
刘涧安刚爬起来,听见这话又推开身边搀着他的小太监,面色悲戚地跪了下去。
他抖如筛糠,哭哭啼啼地道:“皇上,二殿下……二殿下把六殿下的脑袋割下来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几乎全都露出了惊诧之色,就连崇安帝也被这话惊得面色空白了一瞬。
林琬率先反应过来,她白着脸对刘涧安道:“公公可知自已在说什么?!”
屋里内外的宫女太监在林琬这一声诘问中醒过神来,门口光影浮动,眨眼间所有的宫人便齐刷刷跪了一地。
崇安帝无意识地死抓着林琬的手,一双眼紧盯着刘涧安:“你是说朕的儿子,杀了朕的儿子?”
刘涧安以头抢地,嗓音抖如乱翻的琴弦:“老奴亲眼所见,不敢胡言乱语。皇上,二殿下他……”
他不敢详述朱熙动手的场面,只道:“二殿下此刻抱着六殿下的残首,正在武英殿等您过去……”
他话没说完,崇安帝猛地朝着武英殿的方向冲了出去,但没走两步,又面色发白地捂住胸口停了下来。
刘涧安顾不得摔伤的腿,踉踉跄跄爬起来跟上去扶。
林琬扶着肚子迈出殿门,面露忧色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皇上……”
崇安帝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在刘涧安的搀扶下,大步离开了。
第六十六章 宫变3
第六十六章 宫变3
武英殿内,烛火通明,然殿外却空无一人。既不见禁军,也不见宫女侍卫,静得仿若一处冷宫。
崇安帝进殿时,看见朱熙背对殿门安安静静坐轮椅上,脚下聚着一滩腥红刺目的血。
那血还未干透,在光亮下映出仿若正在流动的粼粼水光。
朱熙听见身后仓皇急促的脚步声,手推木轮缓缓转过了身。
他望着面前的天下至尊他的父亲,若无其事地抬起一双被鲜血染红的手行了个礼:“儿臣朱熙,问父皇安。”
他语气平静,姿态恭敬,可在他转过身那一霎那,崇安帝却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曾经南征北战杀敌无数的帝王,此刻怔怔看着朱熙膝上那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露出了悲苦万分的神色。
他眨了下已不再年轻清明的眼,抬起颤抖的手想扶住身后的人稳住身形,可背后刘涧安跪伏在地,一阵冷寒的夜风涌入殿门,吹起他空荡荡的宽袖,他身后已是无人可依。
崇安帝看着鲜血满身的朱熙,心头一股怒气直发而上,可不等发出,又在父子情中轰然散了个干净,只余下一股无处可发的悲凉之意。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朱熙:“你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长刀从锈迹斑斑的刀鞘里拔出的声音,可朱熙开口时的语气却平静得令人生寒:“父皇疼爱六弟,下不了手,那只好由我这个心狠手辣的兄长动手。”
他说着,单手托起朱铭的脑袋,看着朱铭双目轻闭却面色狰狞的脸。
朱铭被剑斩断的脖颈处还在往下滴血,顺着朱熙的手掌流至他的手肘。
他用袖子轻轻擦去朱铭脸上的血,血色褪去,一时竟分不清重伤未愈的朱熙与朱铭的面色哪个更苍白几分。
二子素来不合,崇安帝对此心知肚明,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日其中一个会提着另一个的人头来见他。
崇安帝忍下泪意,步履沉缓地走向朱熙,手指战栗地拂开了沾在朱铭脸上的头发。
在看清那张最为疼爱的小儿子的面庞后,这位一生坚毅的帝王难以控制地露出了极度悲苦的神色。
他看着面前神色淡漠的朱熙,喉咙像是被沙砾堵住了,哽塞道:“……为何?”
他的声音颤抖而钝滞:“铭儿是你手足兄弟,究竟是何等仇怨,你要举刃杀他!”
这番诘问饱含苦涩,朱熙听罢却仍旧面不改色。
他抬眸冷漠地看着崇安帝脸上痛苦的神色,反问道:“当是我问父皇,父皇究竟要纵容六弟祸害百姓至何种地步,才会勉为其难降罪于他。”
他语气冷肃地质问道:“百姓教子无方溺子,帝王教子无方则伤民。父皇昏庸,被父子之情蒙蔽了心,看不见汲县百姓,也看不见遍地尸骨。如今四方民愤难平,皆由六弟而起,父皇却仍执迷不悟,以软禁之名庇护六弟于宫中,待中秋之后,六弟持兵权赴北,父皇莫不是要等到六弟的人领兵进宫才能清醒吗?”
他一字一顿:“父皇,该醒了。”
崇安帝心伤至极,他看着自已这突然变得陌生的儿子,悲痛道:“可他是你弟弟!虽异母而生,却也是你亲弟弟,他既伤百姓,自有罪罚等候,你为何要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