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安指指自己的脸,咧嘴一笑,“这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伏成也说起了他以前的事。
他曾经有个很疼爱的小女儿,生得漂亮极了,可惜被一户大户人家的少爷看中,想要买去做晓事的通房,他自是不肯,那少爷便派人强抢了他的女儿,还骂他不知好歹,早些把女儿交出来,还能捞笔银子赚赚。伏成当夜便提着刀摸进了院墙,谁知正撞见那少爷挺着肥胖的肚子欺负身下的女儿,女儿哭得说不出话来,少爷嫌她吵闹,伸手便是两个清脆的耳光。
伏成气的目眦欲裂,发疯一般将那少爷砍得血肉模糊。
“那家老爷失了儿子,伤心的不轻,便买通狱卒,对我动用私刑,挖去了我一只眼睛,把眼珠子放在了他儿子坟头。”
伏成语气轻描淡写,晏朝心头却不由紧了紧,下意识看向伏成完好的那只眼睛。
方秋笑笑,“没什么可看的。这里头的人,哪有不命苦的。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乡里有名的才子。后来京里一户人家找上门来,给了我一笔银子,不许我去参加文试,免得抢了他家儿子的状元。那时我母亲病重,家里为了给我凑够去京中考试的盘缠已是掏空了家底,我心中不忍,便咬咬牙接了银子,想着待母亲病好些,过几年再去赴试也不迟。谁知那家人竟不放心,派人折返回来,断了我右手两根手指,让我此生再无法写字,这才安心离去。”
焦安咧着嘴笑:“方爷可不是吃素的,那会儿虽是个读书人,但也没少让那家人吃苦头。不然也不会被丢进死牢里去。”
晏朝望着周围这三个落了残疾的男人,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原不知,这几人瞧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竟有这般过往。
他有心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方秋却已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几个的事燕兄都知道了,燕兄也该和我们说说你来这儿的缘由了吧?”
晏朝默了默,轻声道:“我是自愿来此处的。”
伏成惊讶地朝他看过来。
“自愿?”他不太相信地笑了,“燕兄的意思是,你并未犯什么事,而是心甘情愿进来的?”
晏朝“嗯”了声。
焦安道:“燕兄怕是有难言的苦衷吧?不然以燕兄的本事,在外头寻个差事做做应当绰绰有余。何必来这样的地方?”
方秋没有插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晏朝。
晏朝淡声道:“我觉得这里很好。”
对上几人见了鬼般的目光,晏朝顿了顿,怕他们不信,又补充了句:“能学到本事,还有俸禄可拿。”
这话倒是不错。宋徵对他们这些人格外厚待,每月的俸银足足有六两。在外头,可很难寻到这样俸禄丰厚的差事。
见晏朝不愿多话,几人耸耸肩,也没再追问,继续吃菜。
方秋拿过焦安的酒坛喝了口酒,视线落在晏朝胸口垂落的红玉上。
这块红玉从昨日晏朝进司门时他便注意到了。在千羽司这么些年,摸爬滚打爬到七羽的位置,方秋早练就了一身敏锐的观察力。
那块红玉质地上乘,应当价值不菲。
习武之人身上极少佩戴玉坠之类的饰品,可这条红玉坠,晏朝却自始至终从未摘下过。
焦安顺着方秋的视线看过去,不由眯起了眼睛,笑了声:“媳妇儿送的?”
晏朝不动声色地把红玉坠塞进衣领下,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词。
媳妇儿。
晏朝只听过夫人、妻子、姑娘这些文雅的称呼,但这个有些粗犷却又十分接地气的词,却是第一次听。
伏成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跟着打趣:“原来燕兄已有家室……”
说话间,一个小姑娘低着头匆匆跑过来,把一盘刚做好的红烧肉放到晏朝面前,糯声道:“燕公子,我姐姐说你身子太瘦了,得多吃点肉补补,这是她亲手做的……我姐姐手艺可好啦!”
说完,小姑娘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晏朝微微蹙眉,朝小姑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个穿着蓝裙的姑娘正躲在石壁后悄悄看着他,察觉到晏朝的目光,她蓦地红了脸,连忙走开了。
热腾腾的红烧肉泛着香气,馋得人直流口水。
焦安咽了口唾沫,酸溜溜地道:“阿岚真偏心,前些日子我缠着她闹了好几回,就馋这口她烧的红烧肉,她说这菜烧起来费事的很,说什么都不肯给我做。啧,原来是我这张脸入不了她的眼啊。”
晏朝把那盘红烧肉推到焦安面前,“你们吃吧。”
“你不吃?”伏成一边说,一边已经眼馋地拿起了木箸,“阿岚的手艺可好了,刘副使找来的几个厨娘,就属阿岚做菜最香。”
“我饱了。”晏朝神色淡淡。
焦安也没推辞,只把酒坛拎到他旁边让他随便喝,自个儿便和两个兄弟大快朵颐起来。
用过饭,晏朝寻了两个人比试了一番,便找到刘青山,说他现在便要回宫了。
“哟,今儿是怎么了?”刘青山乜着他,冷嘲热讽道,“昨儿个还发了疯似的一连打了两个时辰才肯停手,眼下才酉时,你便要回去了?”
晏朝面无表情道:“公主命我早些回去。”
刘青山啧了声,摆摆手,“去罢。”
秦松玉把晏朝送到他这里时,只说晏朝是长公主身边的人,其余的并未多说。他心里有数,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关于晏朝的身份,他一个字都没对司中其他人提起过。
关于那位长公主,刘青山只闻其名,却不曾亲眼见过。
听闻那是陛下最疼爱的一位公主,生得花容月貌,绝色丽姝。这样娇贵的贵人,自然不是他这等人能见到的。
刘青山只是不解,既然晏朝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他只需好好地待在公主身边服侍,自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为何要到千羽司这样的地方来?
他究竟想要什么?
刘青山拿起酒盏抿了口酒,慢慢咂摸着唇齿间醇厚的酒香。
他想起昨晚晏朝离开前曾来找过他,提出想去看一看千羽门。他当时不屑冷嗤出声,告诉晏朝以他的品阶还没资格站在千羽门面前,晏朝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从那双寒凉淡漠的眼眸里,刘青山看到了一丝锋利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