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方总见笑了。”罗雪宜也笑,对于方肃的到来并不特别意外。
“会面时间有限,我就直说了,丛溪很担心你。”
“我知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
“这就是方总今天来看我的原因?”
“是。”
罗雪宜笑得越发灿烂,“我还以为方总是因为想我才来看我呢!”
方肃望着他,表情亦玩味,“好啊,你就当我是因为想你才来看你,所以明天好好表现了!”
“一定一定。”
没想到了次日,法官审判时,罗雪宜却不顾律师暗示,将画廊、合作平台、旗下画家……所有与此事攸关的个人和机构撇了个干净,以一己之力认下了所有罪行这完全与方肃的计划背道而驰。
方肃自然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只需罗雪宜配合着,在审判时极力否认个人罪行,同时将罪责稀释,分摊到画廊、合作的鉴定机构、及旗下画家的头上,如此,法不责众,他便只需缴纳一定量的罚金,关停或转让南台画廊,最好再出国避几年风头,就能完美避开这场风波。可他没有这么做。
坐在旁听席上,方肃与丛溪俱是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看向被告席上的罗雪宜,他却是只是笑着,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自在松弛,还趁着法官与律师不注意,偷偷对着丛溪比了个心丛溪果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引得身旁众人面面相觑,才意识到自己的笑有多么的不合时宜。
但从法院出来,不论方肃还是丛溪,被迫也好,主动也好,都很快接受了一切。
这就是罗雪宜,虽然是个坏蛋,却是个很有个性的坏蛋,方肃虽不语,心里却实实在在有些喜欢这个人了。
◎
一个月,不很长,也不算短,丛溪和方肃心照不宣,平均一周见两到三次面,30 天时间,一共见了 10 次。
不多不少,连同今日法院这一面,刚好 10 次。
一开始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尤其那天晚上,丛溪睡觉翻身,抬起的手不小心打到了方肃的脸,他非说她是故意的,她不停解释,说自己刚才睡得迷迷糊糊,真的不是故意要打他这一巴掌,况且她从不打人,就算那人睡前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可方肃不信,说丛溪是记恨他说她的画不值钱,才趁着睡觉翻身打他泄气,说着说着就上手了,不停的挠丛溪的痒痒,丛溪不经挠,很快哈哈大笑,笑弯在方肃怀中,她的笑声脆如银铃,渐渐将方肃传染,两人便在床上笑作一团。
然而笑着笑着,两人又都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忽然意识到:太开心了,他和她都太开心了,他们还恨着彼此呢,不该这么开心的。
两人便默契的转过身去,背对着背睡到了天明。
后来再见面,两人都长了记性,将面具戴得稳稳当当:不轻易表露喜悦,不让幸福感从身体里流出来为了更好的隐藏彼此的真实面目,他们总在夜晚见面。见了面,没有多余的话,不做别的事,只是忘情的,贪婪的,用力的,缠绵的……拥抱,接吻,上床。有时睡得迷迷糊糊,他万般依恋,从后将她抱紧,或是她不由自主,钻到他怀中,天亮了,清醒了,他们又快速的将彼此放开。
他不再说想她、爱她,只是沉默着将她抱得更紧,或与她缠吻,吻好久好久也不停下来。他们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愿意说,因为不论对他还是对她,自尊都太过重要,又或者,并不是自尊作祟,而是现实,现实的引力太过沉重,相爱又怎么样呢?现实里满是荆棘,那荆棘细细密密,又尖又硬,足以刺破一切幻象所以,从法院出来,他们都知道,往后或许、大体、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一起吃个饭吧。”他说。
天色的确有些晚了,丛溪望着乌云暗沉的天,喃喃道:“可能要下雨。”
“想吃什么?”
“我没带伞。”
“西餐可以吗?”
“罗雪宜这个大骗子。”
“或者日料?”
“还说让我等他回来……”
“附近有家不错的粤菜,开车 10 分钟能到。”
“我绝对不会去监狱看他的。”
两人各说各话,脚下步履未停,目的地是停车场。
终于停车场到了。
方肃轻轻牵起丛溪心不在焉的手,将她牵到他车前,为她打开车门,将她塞进了他车子的副驾。
“想好了吗?”上了车,他问她:“到底吃什么?”
丛溪望着方肃,隐约有些想哭,不过就是罗雪宜要去蹲监狱了,她却觉得一切都透着一股曲终人散的况味。
但她努力将脑中的思绪一点一点聚拢,良久,终于反应过来,方肃是在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便答:“热粥,想喝热粥。”
“OK,那就去吃粤菜,他们家的海鲜粥做得很好。”
到了餐厅,点了菜,菜一道一道上来丛溪果真只顾埋头喝粥,不吃别的,也不与方肃说话。她脑子太乱了,她需要平静,方肃什么都明白,所以并未打扰她,只一下又一下往她碗里夹菜,夹她爱吃的菜。
一碗粥喝完,又喝一碗,差不多饱了,丛溪这才抬头,便见窗外夜幕低垂,小雨淅淅雨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呢?方肃竟然没告诉她。
“再往后会越来越冷。”她说,竟然与他聊起了天气。
“嗯。”
“天气一冷,就老想喝热气腾腾的粥。”也会想要抱紧什么人。
“嗯。”
“我吃饱了。”她终于转头看向他,“你呢?”
“我还得要一会儿。”可他明明已经放下了筷子。
“那你吃吧,我等你。”说着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好。”他答,却只望着她,目不转睛。
窗外车流不息,人头攒动,车子停下来,载了人,又很快启动,人们奔跑,除非遇到合适的屋檐,否则就一直跑,也有慢条斯理走在雨中的人,那一定是个怪人……可丛溪和方肃不关心这些,他们各有心事,目光在餐厅落地窗的玻璃镜子里交错着望向彼此,沉默着,沉思着,沉溺着,好久好久,才被别的什么声音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