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岁之前,方肃的人生是顺遂、是快意、是灿烂、是精彩……世俗的成功于他而言唾手可得,尤以女孩们的倾慕和爱意,常常来得那么容易那么剧烈,以至于在 20 来岁的方肃看来,爱情莫如阳光,空气,水,或是银行卡上的余额……的确美好,却也丰盈无缺,就像他从来没为钱焦虑过,所以他从未主动追逐过金钱,他也从未因为某个女孩某段爱恋伤神过,所以他从未主动追逐过爱情,然而,21 岁的夏天,父亲于一个稀松平常的清晨,在那一条他走过跑过千百遍的路上被人失手打死那个夏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父亲的离去,使方肃开始明白,那些他习以为常的安稳,其实很脆弱,父亲死后长达半年的时间,每每母亲和妹妹出门,他便提心吊胆,生怕她们也出什么意外,或是在街头偶然被人袭击,或是乘坐的车子突然失控,或是地震,洪涝,天外陨石……那时的他是如此的恐惧失去,恐惧到形神涣散,恐惧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然后他被母亲逼着去看了心理医生。

方肃至今仍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心理医生时在诊室哭到晕厥的情形,那时丛大明已经入狱,整个案件都已尘埃落定,方肃却被困在愤怒、愧疚、不安……与恐惧里,久久地走不出来。幸而母亲找的心理医生还不错,每一次看心理医生,仿佛做了一场心灵按摩,身体里的阴霾因此得到一些释放,可是时间一长,一切又卷土重来直到他再一次遇见丛溪。

最开始那两年,丛溪很爱哭,但她哭时不怎么发出声音,大多数时候只是安安静静的流眼泪,直到泪水越发汹涌,眼眶和鼻尖逐渐泛红,身体已然开始颤抖,才会断断续续从鼻腔里发出几多抽泣的声响。

神奇的是,那些眼泪,抽泣,泛红的眼眶和鼻尖……无一不令方肃感到平静,每每他心情烦躁或悲伤或消沉,他便去找丛溪他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丛溪,学校,画室,家,便利店,不外乎就这几个地方,她的生活是那么的简单,简单到他都替她感到乏味,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每当他看到她,她的身影,她的脸,她微笑,哭泣,或是面无表情,他整个人整颗心便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悄然变质他对丛溪生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渴望,起初,那渴望只是渴望,越到后来,那渴望越发具体,他先是在梦里抱她,吻她,吻她的脸,她的唇,吻她耳垂下、脖颈上那颗小小的痣,无数次,而后才于现实中,望向她,蠢蠢欲动。

终于,在他窥视她第五年,她变成了他的情人。

他们在上善水樾见面的第一个夜晚,他想吻她,却被她躲开,天知道那一瞬间他多想放任自己吻下去,用力的,狠狠的……吻下去,像在梦里那样,可是那时他理智尚存羞耻心尚在,他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的行径有多么的卑劣,所以他把她赶了出去。

可他那稀薄的理智也不过只维持了一周的时间。

一周后的某个夜晚,他在外面应酬时喝了酒,有些醉了,回程的路上,他半阖着眼睛靠在车座,脑中不停想起丛溪的脸,他便给她打电话,要她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果不其然,等他到家,她已经到了真是个称职的情人。

那时已经很晚,阿姨早就睡了,似乎是为了给丛溪开门才特地披了衣服到客厅来,见方肃进门,连忙与方肃说,“那小姑娘来了,我看她风尘仆仆的,说是刚从医院过来,就让她先上楼洗澡去了。”

“嗯”,方肃淡淡嗯了一声,叫阿姨早点休息,便也上楼去了。

上了楼梯,到了卧室门前,一颗心却砰砰砰跳个不停,他用力呼了好几口气,才叫心脏稍稍消停一些。

然后他推门进屋,果真见浴室正亮着灯,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大跨步走过去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推开了,见丛溪正裹着浴巾在浴室里东张西望,眼中满是迷离,两颊是微微的泛红……看样子是刚洗完澡,找不到换洗的衣物生疏,一个称职却生疏的情人。

或许是没料到方肃会这么快到家,丛溪望着他,愣神许久,终于开口,“方先生!”她叫他方先生,声音里藏了些许故作镇定的颤栗。

“出去吧,”他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只得赶她,“我要洗澡。”

“哦,”丛溪轻轻点头,“好。”她从他身旁走过,他嗅到她身上有股清淡的幽香,女人的味道。

他的身体立即便有了反应,生怕被丛溪发现,她刚走到卫生间门口,他便连忙转过身,关了门,脱了衣服,开始冲澡。

他仍极力想要自己清醒一些,所以把水温调得很低。

冷意果然使他清醒许多,他本以为接下来可以从容应对一切状况,却没想刚洗完澡出来,便见丛溪正穿着他的衬衫坐在床边擦头发……体内的欲念重振旗鼓,竟比此前更甚!

然而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去吹一吹吧,”他冷着声对丛溪说:“吹风机在洗漱台下面的柜子里。”

“哦,”丛溪抬头望向他,一双眼水盈盈,同时乖巧点头,“好。”

而后方肃换了睡衣,躺到床上,以为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明明喝了酒,明明在车上就已经很困,是因为灯太亮的缘故吗?

他便关了顶灯,只余一排暧昧昏暗的床头照明。

却仍是毫无睡意。

是因为丛溪吹头发的声音太吵吗?

那就等她吹完头发吧。

终于丛溪吹完头发出来,却似乎见他已然躺到床上,不太敢过来,只一个人轻手轻脚走到一旁的沙发,坐下去,方肃只好睁开眼叫她:“过来睡!”

丛溪照办,蹑手蹑脚走到床尾,脱了鞋,爬上床,钻进被窝,睡在离方肃老远的另一侧,睡下了,方肃感到床垫传来一阵又一阵激烈的颤动,是她的心跳吗?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吗?

总得找点话说。

“跟男人睡过吗?”他问她,呼……他知道不该问这样冒昧的问题,但心里想着这件事,此刻心乱如麻,便脱口问了出来。

“没有……”她声音很轻,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睡吧。”他说,不知为何要这样说。

“嗯。”她对着天花板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她对着天花板点了头。

他便将一排床头灯也关灭,房间彻底暗了下来难道他真的只想睡觉吗?那一瞬间他在想些什么?此刻的方肃已然想不起来,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管过去多久,他都始终记忆犹新。

他们明明离得很远,足有两个枕头的距离,关了灯不多会儿,他却感觉丛溪正小心翼翼朝他身旁靠近。她先是触到他的手,随即沿着他手臂,轻轻钻到他怀中。像一只小猫试探着钻进新主人的怀抱。

他的心跳已经快得不像话了,似一台矜矜业业的发动机,已然运行到某个白热化的阶段,再这样下去身体恐怕要散架了,谁知下一秒,她却趴到他胸膛,轻轻吻了吻他的侧颈,他感到惊讶,转过脸去看她,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唇又朝他欺近,这一次吻的是他的唇角。

他已然被惊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给出怎样的反应,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惊诧与犹疑,又似乎因此受了不小的打击,便慢慢的,谨慎的,一寸一寸的,将身体从他臂弯抽离,她在退缩?

他不想让她从他怀中离开,便立即侧过身,用力将她揽回到怀中,“想好了吗?”他问她。

那一瞬间,他的胸膛与她后背紧紧贴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她身上好暖和,她的身体比看上去要娇小许多,她似乎很紧张,整个人一直在抖。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便越过她肩膀,贴到她耳边,再次问她:“想好了吗?”

他知道无论她的回答是什么,他都会吻下去,可是那时的他是那么的虚伪,他不想一个人承担这欲念这责任,他想听她说她想好了,说她是自愿的,好确认自己并没有逼迫她,如此,他就还是那个正直清醒的人,而不是一个卑鄙的,无耻的,下流的,为了睡一个女人不顾一切的烂人。

“嗯……”良久,丛溪终于点头,声如细蚊。

可方肃听见了,听得真真切切。

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即刻吻上她耳垂,又一路向下,去吻那颗痣像在梦里时那般,吻到欲火焚身,终于调整了姿势,欺到她身上,俯下身去吻她的唇,当他撬开她唇齿,感受到某种湿濡的一瞬,他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的击了一下,一股宁静的幸福感霎时流遍全身,那感觉太过陌生,陌生又瑰异,瑰异而诱人,他想抓住它,便更加用力地吻她,吻她的唇,颈项,锁骨,肩膀,胸部……

那晚后来又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因为彼此都是第一次,有些步骤进行得不是太顺利,但自那以后便是渐入佳境,很快,方肃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这种感觉,可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这些年,没有丛溪的这些年,无数个难以入眠的深夜,方肃想起从前与丛溪抵死缠绵的那些瞬间,想起她的味道,她的声音,她颤抖的频率……确认那味道是一种甜,一种噬骨的甜,是甜到发腻甜到昏聩的一种甜。

他已经许久没再尝过这种甜。

尤其最近,丛大明即将出狱几多疲惫不堪的瞬间,方肃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 10 年前,回到了父亲刚离开的那阵子,愤怒与不甘似一团无形的火,围在他四周,不停燎烤着他的身心,叫他每一分每一秒都苦不堪言。所以他想要一些甜,哪怕只尝一口,也足够他撑好一阵子了。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他重新遇见了丛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