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肃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那我们……就各凭本事了?”

罗雪宜便也收起了嘴角的笑意,“方总这是跟我杠上了啊?”

“不,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跟你罗雪宜没有关系,是你自己非要在我和她之间横插一脚,你说对吗?”

罗雪宜又笑了起来,是被气笑的,他望着方肃,眼角渐渐显出不耐,“真没想到啊,堂堂方达集团一把手,看看,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实际却是个……无耻之徒!”

方肃便也笑,“罗总说的这是什么话,彼此彼此罢了,说到无耻,我方某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罗总的。”

“怎么会,我看方总不仅无耻,还卑鄙,龌龊,不要脸,明明是个已婚人士,不由分说就来抢我女朋友,抢不到还要叫我退出,商量不成就倒打一耙,我这堂堂正牌男友,怎么就成了‘在你们之间横插一脚的人’,方总自己听听,不觉得这很好笑吗?”

“好笑倒是不觉得,倒是听出来了,罗总很会骂人。”

“方肃!”不知是被方肃激怒,还是彻底没了耐心,罗雪宜似是下定决心要为两人的谈话收个尾,“我今天不是为了跟你说笑来的,我警告你,离丛溪远一点,不管你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出于别的目的,你们之间不会有结果,也不可能有结果,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如果你对她还有哪怕一丝的……爱意,你就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否则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就把你另一个名字告诉她了,到那时,事情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

“看来罗总什么都知道啊?”方肃笑得更坦荡了,“那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去告诉她啊,我没关系的,告诉她,让她知道我和她之间到底是谁欠谁,告诉她,让她跟我一起痛苦,告诉她,正好……我一个人承受这些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如果有她陪着,我肯定会轻松很多。”

罗雪宜忽然有些后悔,亮出这张糟糕的底牌,他沉默着,感觉自己渐渐落向下风。

“罗总应该知道,跟我作对没有好下场,我方达什么体量,你罗雪宜孤军奋战,怎么跟我斗?你的那些小动作,不过是给我平淡的生活加点料罢了,倘若我有心回击,你和你的南台画廊可不一定受得住,而且,我并不好奇丛溪知道我的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我了解她,我从她 15 岁起就一直看着她,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你才认识她多久,就敢拿这件事威胁我?告诉你,如果她知道我是谁,她会毫不犹豫的丢下你……回到我身边,所以……”方肃说:“别再挑衅我,今天回去,乖乖跟她做个告别,替我说几句好话,让她做好准备,过两天,等我忙完你给我制造的这些烂摊子,就去接她。”

方肃说完,好整以暇起身,“我这一会儿还有个会,就不留罗总了。”

罗雪宜便也从客椅上起身,起身后不慌不忙整理着衣服的袖口,刚才听方肃说话的工夫,他想明白了一些问题,“方肃……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你毁了我也好,毁了我的事业也好,我原本对身外之物,名声也好,钱财也好,就不怎么执着,我创业,是因为我喜欢玩,仅此而已,从前的我比较……”他对着方肃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you know,只喜欢追求浅薄的快乐,事业也是,爱情也是,然后我遇到了丛溪,自从遇到她,我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了一样,我开始想认真,对工作认真,对生活认真,对她认真,所以我什么都不怕,你说你了解她,就应该知道,就算我一无所有,她也还是会留在我身边,因为她爱我。”

话音落下,罗雪宜头也不回的出了方肃的办公室罗雪宜刚走出方肃办公室,方肃桌上一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便遭了殃,被人重重一推,掉得满地都是。

那人的怒意夹杂在一张一张雪白的纸页里,从办公桌飘落在地,飘得满屋都是。

25.阴天

丛溪终于又恢复了工作。

受伤耽误一周,感冒耽误一周,创作进度往后拖了又拖,这会儿站在画板前,丛溪心想,还好她这工作不需要坐班,不然照她这么个误工的节奏,早该被单位开除了。想着想着,又在心里祈祷,接下来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在今年的雨季结束之前,让她安心的画完脑中那些「雨」吧。

昨晚睡前,丛溪特意看了眼今天的天气,预告说今日有雨,她还小小的期待了一番虽然下雨有诸多坏处,却对她的创作十分有利,譬如听着雨水大珠小珠坠砸在屋檐的声音,她和她的画笔总能得到许多难以名状的鼓励,速度会更快,思路会更清晰,整个人沉浸其间,一天很快就过去。

没想今天晨起,窗外却是个灰白的阴天。好吧,说是今日会下雨,也没说一早就会下,不过,云层飘得很低,颜色也属偏黑的一种暗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阴郁今天是一定会有一场雨的,可能上午,可能中午,可能午后,可能傍晚……说不准。

正是因为说不准,不晓得哪个时刻雨就会落下来,罗雪宜便借口叫丛溪今日不要出门,还说等他上午忙完去一趟工作室,把丛溪需要的东西带到家里来,反正家里地方大,完全可以在客厅落地窗前专门给丛溪辟出一个区域用以画画。

丛溪拒绝,说画画的东西太多太杂了,她自己过去都不一定收拾得清楚,更别说罗雪宜了。

罗雪宜不服气,说他好歹也算半个行家,怎么可能收拾不明白,总归就是黏糊着,抱着丛溪,不想让她出门。

最后丛溪好说歹说,与罗雪宜各退一步,两人总算达成一致:接下来丛溪要彻底搬到罗雪宜家住下,到工作室上下班也必须由罗雪宜亲自接送,还有,早晚餐要一起吃,吃午餐时要打视频电话跟对方报备……

当然,这些条件都是由罗雪宜单方面提出,丛溪稍稍斟酌,觉得不影响创作,就点头应下。

不过,今早来工作室的路上,丛溪还是觉得疑惑,就问罗雪宜是不是最近工作不够忙,“忙啊”,罗雪宜回说。

“那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那么多事情?接送我上下班多麻烦,我又不是没有车。”

罗雪宜只是笑,“我不觉得麻烦。”

“而且我住在老房子多方便,每天走个 10 来分钟就能到工作室。”

“嗯……”罗雪宜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结了婚当然要住在一起。”

“这不是还没结吗?”

“我不管,”他跟她撒娇,“答应了,就算是结了。”

丛溪忍俊不禁,默默在心里数了数领证的日子,今日周五,再过一个周末,就是他们说好的「下周一」了。

到了工作室,丛溪第一件事是开窗通风一个周没来了,室内积了一股浓烈的湿霉味,也许同一批空气自她离开那日起就没出过这间屋子,加之连日来天气潮热,熏得原地打转的空气和着房间内的颜料、画架、桌椅、纸张、灵感、回忆……发酵而成现在这股独特的味道。这味道……不能说难闻,丛溪轻嗅着,甚至有些喜欢使她想起一些歌词,或是某种极难调和的颜色,一种靛青色。

但此刻窗户和门被打开,新鲜的空气进到屋里来,那些沉甸甸的味道混杂在原有的空气里,顺着大开的门和窗户,头也不回的飘走了。飘到院子里,翻过院墙,跌进小巷,爬上屋顶,又不知钻进哪一扇大开的门或窗户里去了。

崭新或是相似的命运正在等待着这些空气,它们会与别的人事物一起,被关在某个房间,因天气熏蒸而发酵成别的味道,但那味道具体会是什么样子,丛溪不得而知。

通着风,简单收拾了一下画室,又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丛溪开始作画。

状态却始终不是太好,究其原因,恐怕是没下雨的缘故。

休息的间隙,她端着咖啡走到院子,仰头看了会儿天空,云层依旧很低,云朵的颜色依旧暗沉,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阴郁……可雨就是落不下来。

回到画室,丛溪到小仓库翻出好久之前买的一副降噪耳机戴在头顶,又在手机上播放起下雨的白噪音,淅淅沥沥的雨声顺着耳道进入身体,一切浮躁被隔绝在外,她终于得以进入一种挥洒自如的创作状态。

身体知道如何让艺术家最大程度的抓住最好的状态,那便是使其彻彻底底的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当白色的画布被各种各样的颜色与笔触填满,罗雪宜的电话打过来时,窗外天色已晚。

丛溪慢慢悠悠放下画笔和调色盘,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用沾满颜料的手指按下接听,罗雪宜先是埋怨丛溪吃午餐时没给他打视频电话,他发信息她也不回,丛溪这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吃午餐,罗雪宜气势一下就软了下来,接着问她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丛溪说有点饿,但暂时也想不出晚上想吃什么,罗雪宜便叫丛溪收拾好东西等他一会儿,“有点堵车,大概半小时后到。”

“嗯。”

两人挂断了电话。

丛溪取过一旁桌上的调色盘和画笔,又一头扎进了创作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才过去几分钟,也许正好过去半个小时,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丛溪透过余光和直觉判断来人的身份,应该是罗雪宜,便头也不回,只淡淡开口,叫他等一等,“等我补完这几笔,我们就出发。”

罗雪宜却不说话,只是静静站到她身后,认真观摩她每一笔的落点。

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丛溪感觉到身旁的空气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原本稀松和缓的空气,忽地变得紧绷又密实,她的笔触迟疑了几秒,在距离画板几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身体里弥散开来,她将画笔放到调色盘,又将调色盘重新放在一旁的桌面,随即抬手取下头顶笨重的降噪耳机,同时缓慢转过头去看身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