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两人带着心事各自睡去。

一整晚的不安与愧疚,终于在早晨醒来时达到顶点。

吃早餐时,丛溪望着罗雪宜如常灿烂的笑颜,忽然想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好抵消心里那一阵又一阵无从疏泄的负罪感,可惜,直到罗雪宜快要出门,她仍旧什么都没说。

他已经走到门后。

她跟在他身后,纠结良久,终于在他即将开门的一刹,从后拉住了他的手,“罗雪宜……”她轻轻唤他名字。

罗雪宜回头,“怎么了?”

“……”

“嗯?”

“我……想你。”

罗雪宜转过身,将丛溪抱入怀中,轻轻抚着她的头,“我在。”他说。

她伸出完好无损的左手,轻轻环住他腰,将自己紧紧贴在他胸膛,感受着他心跳,嗅着他衣服上熟悉的味道……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

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罗雪宜家恒温凉爽,舒服得叫丛溪差点忘了外面现在是什么天气。

是夏天,炎热的夏。

尽管这会儿已近傍晚,日落西山,红霞漫天,街上仍旧热得要命。丛溪挤在市中心熙熙攘攘的人潮,只觉颈背沁汗,心绪不宁,手臂上的伤口亦热胀,发痛。

偏偏一头厚厚的长发还披在脑后,掩在肩膀和后背,捂得人更加躁热。

她原本是想把头发挽起来再出门的。

可惜阿姨做完午餐后就离开了,临出门前,丛溪自己试了好几次,右手始终无法抬到脑后,否则便牵扯着伤口疼,左手孤军奋战,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最后只能认命,披肩散发出了门。

幸而餐厅不远,出了小区,走上主道,沿着主道一直走,大概 10 分钟,就能走到餐厅所在的街区,那餐厅罗雪宜带丛溪去过,她熟门熟路,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进门的一刹,凉气袭来,她终于又活了过来。

得赶快把头发扎起来。

她记得卫生间的洗漱台上放有皮筋以备顾客使用,便直奔卫生间而去,取了皮筋,发现周围仍是只得她一人,便洗了手,抽了几张纸巾,轻轻沾了沾脸上和颈上的汗,感觉身上清爽舒适了一些,才从卫生间出来,想去外面随机找一位女服务生帮忙扎一下头发。

碰巧,刚走出卫生间,便在廊道碰见一位女士,也顾不得对方是否是服务人员了,丛溪轻声叫住对方,“阿姨您好,可以帮我扎一下头发吗?”

那女士看上去 50 来岁,眉眼随和,见丛溪右手绑着纱布,似乎是受了不小的伤,便立即接过丛溪手里的黑色皮筋,又绕到她身后,开始拨弄她肩背上散乱的发。

很突然的,丛溪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不多时果真听见一声,“我来吧……”是男人的声音,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丛溪猛地转头,果真看见了方肃。

他正忙着以眼神和微笑同那阿姨点头致谢,待到阿姨进了卫生间,他才转过头看向丛溪。

他先看向她受伤的手,接着才看向她眼,“受伤了?”他问,同时将她身子摆弄过去背对着他,开始为她整理头发。

那廊道里灯光昏暗实际上这餐厅整体的灯光都不太亮,似乎就是想让客人在幽暗的灯光下吃一顿暗潮汹涌的晚餐。丛溪面无表情,目视着眼前晦暗的虚空,注意力却全都聚集到身后。方肃的手,隔着她轻薄的衣衫,一下一下的触着她肩膀和后背的皮肤,终于散乱的发丝被聚到他掌心,他的手开始在她后颈上游移,不多时便移到她耳后,那里散乱着一些细碎的耳发,他轻轻拨弄着,指腹的温度经由她耳廓传到她心脏,令她头皮无端发痒……

快好了吧?

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她感觉他的指尖正触着某个位置,是她右侧耳垂下,脖颈上的某一个位置,方肃从前很喜欢吻咬的那个位置,那里有一颗很小的棕色的痣。

丛溪便忽觉耳根发热,心跳加速,脑子被抽空,世界滑向另一边,逐渐倾斜……

不知过了多久,廊道里来来往往过好几个人,他的手终于从那个位置离开,一切重新开始流动。

“怎么受的伤?”

他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嗡嗡地,丛溪好久才反应过来,答说:“玻璃,工作室的窗户,用了太久,老化了,那天开窗的时候,玻璃忽然爆裂,划了一下。”

“痛吗?”

“嗯。”

“现在还痛吗?”

“有一点。”

沉默,几秒钟的时间。

“好了。”他说,“看看可以吗?”

丛溪抬手摸了摸脑后的发髻,竟然扎得很好,“可以了”,她转过身对他笑,“谢谢,扎起来舒服多了。”

他却伸手抚上她脸庞,慢条斯理说:“瘦了。”

她本能躲闪后退,却发现身后是墙壁,已经退无可退,只好抬手将他手从她脸上推开,他却趁势握住她手,握紧了,脸上不动声色,手指却见缝插针,强迫着她与他十指相扣,扣紧了,才牵着她往大厅方向走去,她几度想挣脱,却发现他将她握得很紧,她挣不开……只得乖乖跟在他身后。

用餐时候,二人原本面对面坐着,菜一道一道上来,似乎是担心丛溪一只手不够方便,方肃将位置换到她左手边,开始为她切牛排、卷意面、浇蘸汁……事无巨细,只差一口一口喂到丛溪嘴里。

丛溪当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一次一次的拒绝,说“不用这样,我自己可以的……”方肃全然不听,只是笑望着丛溪,叫她多吃点,那笑容里满是宠溺,外人看了只以为他已爱她爱到骨子里,绝不会去想象别的可能。

丛溪原本就担心别人误会她和方肃的关系,只是想着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才一直忍耐,现在她只想尽快进入正题,聊完正事,一拍两散。

哪晓得方肃只顾着吃饭,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她正想主动说点什么,却听身侧有人叫她“丛溪老师。”

丛溪转头,见那人好面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周瑞娜。

“额……你好,瑞娜?”

瑞娜惊喜的点点头,“是的,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