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在方肃找到慈风之前，慈风的父母刚被一位做生意的亲戚骗光了家里的积蓄，父母因此争吵不休，父亲责怪母亲，说那亲戚是母亲那边的亲戚，母亲反过来责怪父亲，说不管那个畜生是谁的亲戚，总归是父亲决定投的那笔钱，还说当初劝过父亲，父亲也不听……吵来吵去，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有问题，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慈风从方肃那里拿的钱，很大程度的填补了父母被骗的那笔亏空，起初，父母疑心慈风一个学生，怎么一下子能拿出 20 多万，慈风扯了个周密的谎，说画的画恰好被一个有钱人看中买下，父母因此乐得开怀，不再因为被骗钱的事争吵不休。

慈风知道钱是好东西，便心照不宣，继续一边拿着方肃的钱，一边带着愧疚感和丛溪做朋友。

直到慈风大学毕业，方肃才停止向她支付报酬。

慈风心里因此舒了一大口气。

但她对丛溪的愧疚却并未因此减轻多少。

况且，那么多年过去，慈风对丛溪的感情，早已超过普通朋友的界限，而变得更像家人，像真正的姐姐和妹妹，所以当她发现方肃终于走到丛溪面前，并以帮她还债为由，把丛溪变成了他见不得光的情人。

慈风感到愤怒。

尽管她知道，这是方肃和丛溪必然的结局，或开始？

但她还是感到愤怒。

慈风知道，她早就知道方肃的身份，那是只要稍微费点心就能查到的真相大学那几年，她实在是太过好奇，就不停的查，不停的查，查方肃的名字、家庭、公司……虽然过程几经挫折，最终也如愿找到了真相：方肃，就是邹润，邹润，就是方肃，被丛大明失手打死的那个神秘的房企高管，邹志泽，是他的父亲。

得知真相的那阵子，慈风害怕极了，她找到方肃，问他到底意欲何为，“是想借着丛溪报复她爸爸吗？”

方肃沉默良久，轻描淡写对她说：“你多虑了。”并冷声嘱咐她，这件事不可以让丛溪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不可以让丛溪知道，她一向擅长保守秘密，不过是在丛溪面前又多了一个需要保守的秘密而已，这有何难呢，反正她和丛溪的关系，原本就始于一场不甚磊落的密谋。

可是真的难受内疚啊……

为了尽可能减缓心中的愧怍，上学那会儿，慈风但凡有时间，就总来丛溪上晚班的便利店接她下班，生怕她哪天出了什么事，她这个师姐却不在身边。

如此，得有七八次吧，慈风隔着街道、人潮、玻璃……看见不远处那辆豪华的黑色轿车后座上的方肃。

他出现时，常常神色恹恹，或许是喝了酒微醺着神智不清？或许是过度疲劳而面容倦怠？诸如此类的，总归一副想要纵容自己做些什么，又残存一丝理智，不得不克制着自己的神情。

他那样无力的靠坐在车子的后座，眼睛直直地盯着丛溪，慈风或坐或站，就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亦看向方肃，目光分明锐利又警戒，竟无法对他造成丝毫的干扰，最终也分不来他半分的注目。

慈风便知道，方肃喜欢丛溪。

又或许，大胆一些，他爱丛溪，无法自拔的、无力自控的爱着她。

如此，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明明是仇人，却可怜她形单影只，要帮她找朋友？为什么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总是那样深情地注视着她？为什么明明可以凭着钱和势将她包养，却始终没有那么做……

可是最后，他那份隐藏得如此辛苦的旷日持久的爱，也并没有造就一场为人称道的爱情。而只是令她成为他的地下情人。

他们平均两周见一次面，在那个叫做上善水樾的豪华别墅区的某一栋临湖别墅里，他夺走她的童贞，一次又一次，霸道地，强势地，占有她的身体，他对她忽冷忽热，冷时一言不发，叫她如坠冰窖，热时竟会痴痴问她是否爱他然后他付她钱，很多很多的钱，自然，也是丛溪眼里的「很多很多的钱」；也送她礼物，昂贵的，用心的，一份又一份，沉甸甸的礼物。

这些，慈风都知道，丛溪与她无话不谈，况且，丛溪与方肃见面时，还需她这个师姐替她向奶奶打幌子。

慈风便更加愤怒，这愤怒并不完全为着丛溪的处境，更是为着这份爱意被糟践而感到惋惜。

然后慈风提醒丛溪，“不要爱上他”，理由是方肃是有钱人，有钱人总是很花心的，哪天腻了，他就会把你甩了，到时候你会很痛苦。

丛溪点点头，答得那么乖巧，说她不会爱上他，说她只是很需要钱。慈风原本是相信的，至少她想相信，但见丛溪一次比一次沉溺，每每去见方肃，眼角眉梢的笑意藏不住的要流出来，她就知道，完了。

还好，他们的关系只持续了一年半，收到丛溪消息的那一刻，慈风止不住的冷笑，果然如此吗？果真是腻了吗？他的爱也不过如此啊……

然后慈风从丛溪处知晓了她父亲丛大明减刑被取消的消息。

不用想，不用问，慈风知道，这是方肃的手笔，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肯将丛溪赶走，他也在愧疚吗？无法继续下去了是吗？总算觉出自己有多可耻了是吗？

一切都结束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吧？

哪知一年后，方肃又找到慈风，仍是开门见山，问丛溪和罗雪宜的关系，问时表情隐忍，像个强装镇定的可怜虫。

慈风当然知道丛溪和罗雪宜很暧昧。

她更知道，如果方肃发现丛溪和罗雪宜之间有猫腻，他一定会发疯。

但她再也不想看见方肃，尤其不想看见方肃再和丛溪有任何纠缠归根结底，她唯一的不想，是不想丛溪那样简单纯粹的一个女孩，为了钱，自甘堕落而成为那个有钱的老男人的情人。虽然方肃只比丛溪大五六岁。

从前是没办法，但是现在，她已经有了选择的余地和底气，待她走出方肃的阴霾，她完全可以找一个正当年纪的爱人，谈一场明媚的，坦荡的，没有隐情的恋爱，结婚生子，过幸福的人生。

于是她告诉方肃，丛溪和罗雪宜只是合作伙伴，是假情侣，说罗雪宜花名在外，有很多性感火辣的女朋友，才不会看上丛溪这一挂，又说，丛溪因为被甩而郁郁寡欢走不出来，暂时不会和任何人谈恋爱，就是因为不想谈恋爱，才会和罗雪宜做假情侣打发那些不明真相的追求者。

慈风的说法漏洞百出，可方肃信了。

或者他是不得不信，因为他也需要麻痹自己，因为，慈风看得出来，方肃也和丛溪一样，溺在痛苦和不舍里，走不出来。

然而不论如何，那时的方肃已经结婚，他和丛溪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19.约定

丛溪不敢把方肃找过她的事讲给师姐听。

几年前，当她成为方肃的情人，她见过师姐脸上的惊愕与鄙夷，于师姐而言，那是非常陌生的一种表情。那样的表情，让丛溪觉得她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一个走捷径的人，一个活该被看轻的人……丛溪再也不想在师姐的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

虽然如今受了伤，方才喝粥的时候，情绪几度脆弱，恨不能把心里的烦恼一股脑的倾诉出来，好几个瞬间，话已经冲到喉咙，丛溪还是都给咽了回去。

师姐似乎一直不太认同她的感情观，不光不认同她和方肃的关系，就连她和罗雪宜，师姐也是颇有微词，她曾经跟丛溪讲过，希望丛溪能抛弃这些「不健康的关系」，找一个好男人，好好的恋爱、结婚……诸如此类。

丛溪并非不想，只是，努力让自己过上平凡的、正常的、幸福的生活，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已经用尽全力，才把生活经营成现在这番模样，27 岁了，不敢讲已经心如止水，但她的的确确不再想要陷入任何崭新的关系。罗雪宜很好，和他在一起，80%的时间都是开心的，最重要，这是一段没有负担的，放松的关系他们不需要对彼此负责，不论他交了别的女友，或是她对别人动心，他们可以说分就分，分开了也还能做朋友。她已心满意足。

至于那 20%的不开心，比如他不打一声招呼就带着新女友来赴她的约，比如今晚，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他的时刻，他不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