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

楚国才灭,国君生死未卜,公子涵便是楚王室唯一的正统,这会儿入齐,和找死没区别。

看姒夭满面震惊,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风岚清先吩咐车夫前行,交代完路线又退回来,理了理身上潮湿的衣襟。

“殿下,公子此去齐国,乃齐国上卿派人请去,前几日才出发,路过羽国接到信,说有人发现公主在此处,公子便派属下一探究竟,岚铭护送公子继续赶路。”

“居然往最危险的地方去。”姒夭喃喃自语,“难道不能半路逃掉。”

声音虽小,风岚清也能听见,他自小习武,狂风骤雨中依然耳聪目明,并未吭声。

姒夭脑子转了圈,猜到其中原委。

定是涵怕牵连安国,这个哥哥自小温顺,办事左思右想,仁义道德礼智信全照顾到,纵使天下人负他,也不负天下人,但安国国君何尝考虑过盟约,不过墙倒众人推,上辈子说杀就杀,为讨好齐国无不尽其能,真傻!

目光落到一言不发的风岚清身上,想探内情又噎住嘴,做暗卫之人素来死心眼,对方更是沉默寡言第一人,以前就听说风家兄弟都是锯嘴的葫芦,火烧眉毛也不吭声,问也白问。

齐国肯定躲不掉要去,再说她也不放心涵,可若以楚国公主的身份,难保不重蹈覆辙。

“风侍卫,你来找我,除兄长还有谁晓得?”

对方摇头,“无人。”

她安下心,轻声嘱咐,“这就好,等咱们入齐,还请风侍卫替我隐瞒身份,万事小心为妙,齐人素来狡诈,我怕”

顿了顿,忽地想起刚才对方的话,张大眼睛,“你刚才说谁让兄长去?齐国t?上卿,哪个上卿”

“丰上卿,丰臣。”

左右也就这个人,一肚子鬼主意,能把全天下都算计进去,涵落到丰臣手里,前途未卜,她更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这样一闹,她想去郑国交回琉璃璧的打算落了空。

夜山秋雨,越来越冷,时不时有雨滴飘入车帷,打在脸颊,激起一层寒意,姒夭与甘棠躲在棉衣下,困得打盹。

身边多了风岚清,至少不用提心吊胆,姒夭打着哈欠,瞧小丫头已经靠上华杆睡熟,也开始眼皮打架。

迷糊中肩头一暖,似云朵拂过脖颈,她觑眼瞧,见风岚清正将狐云肩披在自己身上,她推了推,“不用,天气这么冷,你也小心。”

对方愣了愣,都说公主娇纵,没成想会如此,惊奇转瞬即逝,恭顺地回:“属下身体好,还望殿下不嫌弃,暂时取个暖吧。”

暗卫为了主人,命都随时奉上,何况一个云肩,姒夭明白,也不为难他,笑了笑,歪头倒在柔软狐毛上,“风侍卫熏得什么香啊?”

“熏香”对方摇头,义正言辞地回:“属下从不用香,香气太盛,不利于隐匿,是暗卫的大忌。”

眉尖紧蹙,如临大敌,“公主若闻出气味来,属下以后可要留意。”

“不,不”姒夭又打个哈欠,摆摆手,“别紧张,我是离得近才发觉,别人根本闻不见,香气淡雅,很像萱草,书上说北堂幽暗,可以种萱,就是那个萱草。”

她半闭眸子,红唇微启,稀里糊涂也能说几句好听的词来,若与公子乐与丰臣那类才子比,自然是班门弄斧,但与一个自小习武的暗卫来讲,也有些突如其来的惊艳。

“萱草忘忧,食之乐来,想必风侍卫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说着唇角旋出个笑涡,声音越来越低,马上就快沉入梦中,“你别担心,我啊,是个小狗鼻子,才能闻出来”

风吹过帷裳,白色狐毛抖动,一阵寒风,他连忙坐到风口,回头瞧她凌乱发丝终于安静下来,指尖动了动,想将那几缕不听话的青丝别到耳后,终是不敢。

他望着她,往事如烟,从小进宫,一直守在公子涵身边,也曾与公主短暂相见,但从没这般看过她,身份自是悬殊,更由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楚国公主姒夭,人如其名,魅惑如妖,被她看上的男子活不了。

香草美人(六)

马车一路向北,没几日来到齐国都城,路上吃食住行由岚清负责,姒夭与甘棠只管跟着。

前些日子战战兢兢,如今终于放下心,三五天后神清气爽,连气色都红润不少。

风岚清在城南找到一间小屋,不大却安静,房东是个衣服铺掌柜,唤作嵩子牛,五六十的年纪,白发苍苍胖墩墩,一脸福气。

内人倒很年轻,杨柳腰,吊梢眼,看上去不到三十,穿件白底绣牡丹袍,轻挽发髻,一枚簪子插在鬓角,阳光下闪得耀眼,娇娇俏俏。

“两位女郎放心,我这里干净又清幽,别看没人住,隔三差五便打扫呐。”斜眼瞅风岚清,风情万种,“公子也放心,我啊,肯定给你照顾好内人。”

风岚清闻言一顿,竹子般立在门口,冷冷回:“夫人不要误会,我们”

“我是他妹妹。”姒夭接话,一溜烟越过岚清,“多谢。”

“哦,原来是兄妹。”一袭红光落到脸颊,说不出为何喜气洋洋,伸手想拉姒夭的手,被甘棠眼疾手快地抢先,“大娘,我们初来乍到,附近有没有集市啊,好买点菜。”

“有,我带你去,一点不远。”子牛妻是个热络人,不拘小节没心眼,左不过瞧着风岚清好模样,越发热情洋溢。

两人一前一后出屋,姒夭透过窗子往外瞧,院子里种着几颗树,几株花,叶子半黄半绿,满地凋零,一只虎皮猫儿从屋檐跳下,翘着尾巴晃悠悠,悠闲自在。

她不喜欢这里,马车刚进巷口便心尖跳,再熟悉不过,往事接二连三脑子里打转,街边凋落的树,糕点铺子,手工作坊,还有梧桐树下那口水井,上辈子就在此处,与甘棠挤在最东边的两间小屋中,兜兜转转又回来,触景生情。

风岚清看出她情绪低落,以为条件清苦,轻声道:“殿下暂时住在这里,时间紧迫,寻不到合适的地方,等过段日子,属下再去找。 ”

“不用”姒夭靠在窗边出神,淡淡回:“南城地方大,人也多,住哪都一样,如今还挑什么。”

对方没接话,无故听出一丝凄凉来,也是啊,国亡人微,能在铁骑下逃出命来已属万幸,似乎也没有继续挑三拣四的理由。

可他乃楚国侍卫,纵然国破家亡,只要他活着,她就是他无比尊贵的主人,断不能瞧对方受一点折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那么大的国家,总有东山再起时。

不知姒夭念的却是上辈子悲惨,只愿此生远离朝堂,过普通人的日子,好过锦衣玉食却如精心打扮的玩偶,任人摆布。

一缕秋阳娇媚,不偏不倚落到她眼下,那颗画上的痣腾冉而出,许是被雨水弄湿,颜色淡许多,若隐若现,如将落未落的泪珠,别有一番雨打梨花之感,引风岚清兀自遐想,公主美貌倾城,不记得脸上曾有痣。

说起来有趣,他都不敢正眼去瞧她,却凭空生出一种信心,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上却是光洁无暇,洁如天山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