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掀开,丰晏阳披件薄纱中单走来,满面春风在案几边落座,“舍人如何突然来访,应让药童提早通知于我?啊,咱们也好把酒言欢。”
对面唇角牵了牵,不知笑还是?气?,眸子始终压着,“我?问你?,先前给?你?的药,放在哪里?”
丰太宰怔住,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问药,瞧着脸色不好,可?见有事,态度愈发放软,“那些药,舍人不是?让在下毁掉吗?早就照办。”
“照办,怎么个办法呀?”冷笑一声,素来慈善的眉目起了风云,也叫人生寒,“我?当时与你?说得明白,叫你?将所有解药给?出去,毒药全部销毁,你?做了吗?”
不等对方回答,砰地拍案而?起,酒盏晃悠悠,白色玉浆差点撒了满地。
“你?根本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没把解药给?出去,又私自将毒药留下,我?说过多少次,这枚解药需由天山琼花玉树为引,而?那玉树已经枯死,无法再用,我?身为医者制毒,必然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解药,此乃生之根本,你?竟坏我?规矩。”
芝兰玉树(二)
丰晏阳瞧对面怒不可遏, 愈发恭顺,“这是哪里的话,在下确实按照舍人所说全部毁掉,我与舍人交情颇深, 怎会胡言乱语。”
“你还知道与我有交情”
当初瞒他, 如今接着?骗, 正剧确凿还信口雌黄, “正源啊, 正源, 若不是你父亲曾在危难时刻护住我 , 后你家遭罪,满门抄斩,我寻你下落,才知被雪家收留, 又步入仕途。朝堂风云变幻, 有?时需走些私下门道?, 我也清楚,才将毒药交给你, 你要养探子,可以给她们下毒,虽违背我本意,也可以, 大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只要有?解药,都无大碍。但我明白告诉你, 解药只剩三五颗,及时收手, 你已?位高权重,何苦还要淌这趟浑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朝一日,世人便会知道?,风清明月的齐国太宰实则多年养探子,乃女闾背后最大的主人。”
他言语激愤,显然不是在玩笑,丰晏阳纵横官场,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意外,居然挚舍人来?盘问。
也好,总比事情败露,自己那个?宝贝儿子来?得强,丰臣早就在查,他心?知肚明,一旦晓得此线牵扯自己,大义?灭亲也不是没可能。
顷刻间又换副神色,转而已?是眼中含泪,满脸愧疚,双膝跪下,“舍人赎罪,是我好大贪功,不想?放弃到手的东西,才继续用毒药控制探子,不过请舍人放心?,药都由我看管,如今还有?几颗,可以救人。”
仍在掩饰,挚舍人笑笑,“是嘛,你还有?解药,拿出?来?看看,我正好用。”
“晚辈并没有?放到屋内,只在别的地方珍藏,等明日”
太明显的谎言,对方长叹一声,无奈摇头,“正源,你真是执迷不悟,我自己制的药,难道?心?里会没数,到这个?地步还不收手,足以见你算准了我与你父的情义?,不会将你交出?去,别忘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说罢挥挥衣袖,扬长而去。
屋门关上,丰晏阳才抬起眼,脸上愧疚之色早就烟消云散,对方讲的没错,他当然要收手,其实早就在收了,已?接近尾声。
冷夫人与雪家,包括羽国那位能当枪使的御史?大夫,哪一个?不是他棋盘上之人。
这盘棋他执手十来?年了,顺风顺水得很,当然不会由于一位还留有?良心?的毒医说没有?解药,便收网。
手中还有?最后的棋子,一旦落下,大局便定,到时众人恨他也无妨,就是恨死了,也不能怎样。
起身踱步,又来?到房间偏侧的书?屋,坐在案边,习惯性往前望,瞧见那幅悬挂在墙壁的美人图,他的妻丰臣母亲。
眼尾起了一丝森森的光,嘴上挂着?讳莫如深的笑,月色中十分?恐怖。
“你怕是也恨我吧。”
守在外面的安歌见人气势汹汹出?来?,不敢多问,连忙跟上,小?心?翼翼从后门送走,回来?时又看到那片暗压压的乌云,已?经飘走,月光淡然洒在院中,池塘里的蛙又开始呱呱叫。
忽然想?到今日厨房里的膳夫说,夏天的蛙肥美,可以入菜,寻思蛙也可怜,指不定明日就被人抓着?,一刀宰了。
这人呐,也太贪心?,钱财,权力,连世上的花草树木,一个?小?东西都不放过,竟觉得那些蛙很像过去的自己,在菜市场被人推推搡搡,任意欺凌的模样。
还好他命好,那一日突然来?了辆华车,走出?位青衣少年,模样恍若仙人,出?钱为?他赎身,救了一家老?小?。
安歌笑了笑,自己在太宰身边侍奉五六年,如今也到该报恩的时候,很明白公?子将自己安排到对方身边,到底为?何。
父不父,子不子,豪门权贵之家大抵如此,倒不如他们小?门小?户,虽贫困潦倒,还是一家子相亲相爱。
姒夭最近听见件奇事,都传欧阳一族要举家迁到郑郡,一同去的还有?不少豪绅贵族,开始不信,后来?瞧老?夫人长吁短叹,又见欧阳家的几位公?子常来?说话,窃窃私语,倒像真的。
她抽空唤风岚清与月影陪着?去瞧芸霁,刚进门就见对方在收拾东西,侍女进进出?出?,几个?檀木箱子直往马车上放,愣了愣,“乡主去哪里?”
芸霁匆忙回头,一眼看到站在屋外的风岚清,脸一红,“你还没听说吧,我们没几日就要去郑郡住。”
姒夭哦了声,还是不敢置信,过来?一边帮着?叠衣服,笑道?:“乡主如何这么?急呀,郑郡我去过,虽然不错,总不如都城好,再说欧阳家的公?子们都还在朝中做官,突然之间”
对方自嘲地笑,“你觉t?得奇,我们更奇呐,你觉得急,我们更急!要不还能忙得团团转,是个?人就开始拾掇东西,举家大迁,君王下令,谁也拖不得。”
“那老?夫人”
“祖母也去,哎呦,累死了!”
芸霁靠在榻边喘气,捡起案上的饴糖吃,继续说道?:“本来?老?夫人可以与太宰留在齐都,但还是一起走吧。”
姒夭看她欲说还休的神色,越发满头雾水,试探道?:“乡主若不想?离开,可以求太宰与上卿啊,咱们家不比别人,想?留下总能留下,就算王上也会开恩。”
“求谁!”对方轻蔑地哼一声,脸颊红晕消散,又起了一团青白之气,“太宰,上卿,他们父子同心?,还不都是那位好表哥闹出?来?的,说什么?富豪在都城太多,圈养门客,不利于朝堂稳定,又抬高物价,君王好紫,众人皆仿,最近的紫锻贵得不行,全落到我们身上,百姓喜欢穿紫,与贵族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难道?平民能穿,我们有?钱的就不能穿!”
滔滔不绝,手拍得案几乱响,连着?上面摆放的玉坠哗啦啦掉在地上,仿若她此时的心?情,杂乱无章。
“我对你说,谁都不怨,就怨那个?表哥,从此以后,我再不敢叫他,当时雪姬的事就看出?来?,只顾着?千秋大业,把家人都往后推,祖母年纪多大了,还要受累乱跑,他说得头头是道?,变法艰难,在一起难免生变故,简直一派胡言,你能信他的话!我看齐国啊,越变越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个?侍女进来?收拾东西,将散落的玉坠仔细放回箱子,又端糕点过来?,毕恭毕敬退下。
芸霁才坐下,拉姒夭往边上靠,肃起脸,“桃姜,咱们好,别嫌我啰嗦,那个?表哥啊,你跟着?他要小?心?。瞧瞧我的几个?兄长,本在朝堂做事,现在全弄到郑郡,说是那里改革,要自己人过去,这边的位置先留着?,等那边做好再回来?,谁都知在打马虎眼,朝堂上风云变化,一旦出?去又怎么?回来?呐,我看他呀,急于撇清关系。”
姒夭越听越搞不明白,“什么??”
对方往她嘴里塞花糕,唇角上扬,“你这么?聪明的人也犯傻,没听说吗?王上要将小?女儿嫁给他,表哥以后就攀上王族了,他那个?人天下最聪明,只要是活物,都能被算计进去。自古以来?,人总是家族越大越好,他反其道?而行,想?顺利往上走,当然不可有?外戚,现在将身边摘干净,搞得清风明月,才好当贵婿啊。反正他们丰家也没什么?人,搬贵族去郑郡,才拿我们欧阳家打头枪,法不避亲,让他玩个?明白。”
原来?如此,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君王信任,倒像对方做的事,又问:“那老?夫人愿意走吗?我看她既舍不得家,也舍不得上卿。”
“不愿意也没办法,谁叫人家会讨好。”
芸霁顺手满了盏酒,目光顺着?门缝出?去,瞧见风澜清在大日头底下火辣辣晒着?,伸手招奴婢,吩咐将倒好的酒端出?去,想?了想?外面还站着?另一个?不认识之人,再满了盏,一同给了。
不好意思地抿唇,“天太热,他们站在外面受罪,又不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