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每逢提起姑母,太后的脸上便总有些深沉之色。

我轻声道:“太后放心好了,姑母若果真泉下有知,必只会感念太后和圣上恩德。”

太后注视着我,轻轻抚了抚我的手。

她往外头窗上看一眼,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说:“我方才听鼓响,应该是到了申时了。”

太后颔首。

她看着镜子,亲自将发髻正前的凤钗扶正。

“那位也该到了。”她说,“是时辰过去了。”

出席承恩殿宫宴的,都是宗室重臣,与我无干。我正要行礼拜别,她却拉住我的手。

“你不是外人,随我一道去。”她说。

我愣住。

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太后转头看我:“怎么?你不愿意?”

我低头行礼:“谨遵太后懿旨。”

第二十四章 家宴

承恩殿是芙蓉园里最华美的殿堂,也是当年先帝的最爱。它建在芙蓉园的高处,四面开阔,坐在其中,可将园中景致收入眼底。

我对这里很是熟悉。因为从前先帝很喜欢这里,几乎每个月都要临幸芙蓉园,在承恩殿设宴。

不过自从我家倒霉,这个地方我就再也没有来过。

承恩殿在战火之中毁坏了部分,虽然修缮过,一些角落之处仍然能看到些残存的火燎痕迹,与新造的椽柱白墙格格不入。

太乐署的乐师,也从摘星楼挪到了承恩殿。乐歌还是先前的乐歌,喜气洋洋。不过毕竟人少,回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飘荡,显得有几分诡异。

我跟着太后来到殿上之时,景璘和明玉已经到了,还有下首的一众重臣和宗室。十几席排列而下,间隔颇大。布置的内侍显然要力求将大殿摆满,又力不从心。

见太后过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景璘似乎没想到我会来,看着我,原本严肃的面容微微松弛了些。

明玉则仍然是老样子,在人前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向太后行了礼,然后坐了回去。

作为左相和太上皇那边的人,董裕自然也在这里,红光满面,似乎比过寿的太后还要高兴。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明玉的父亲萧纯。他不仅是右相,还是鲁国公及国丈,有重臣和贵戚两重身份,自然也是这宴席的座上宾。

“上皇那边可安顿好了?”受众人拜见之后,太后向身边的内侍监裘庸问道,“时辰不早,可去请过了?”

裘庸答道:“太后吩咐下的一应御用之物,皆已送往北府大营。上皇在芙蓉园中驻跸玉华宫,先前离开摘星楼之后,便往玉华宫更衣歇息去了。臣拨了内侍宫人共五十名随驾服侍,方才又遣人去探望,那边说上皇正与赵王会面,稍后一道过来。”

听到赵王二字,众人脸上的神色都起了变化。

一旁的景璘随即对太后道:“赵王刚到,先来见了朕,听说母后正在休憩,便到玉华宫去了。赵王乃宗室重臣,合当到宴,朕于是邀了他到承恩殿来。”

太后颔首:“如此甚好。”

我在一旁听着,只觉今日果然有趣,连赵王都到了。

若说当今的朝堂之上,有什么人能称之为真正的德高望重,甚至能让无论太上皇还是景璘的人都会卖面子的,那便是赵王无疑了。

赵王名景奕,是先帝同母的弟弟,排行第三。

先帝在时,赵王深得先帝信任,很早就委以重任,做过光禄卿和左卫大将军,执掌京城警卫,随先帝出入。在任之时,颇得拥戴。

不过先帝兵败的前两年,赵王生了一场重病,到封邑养病去了。先帝被俘之后,朝廷群龙无首,进而引发诸皇子作乱。危如累卵之计,赵王召集一支兵马赶回京中,护着百官和玉玺等重器离开京城,凭借封地的高城深池据守抵御,保住了大半个朝廷。

在齐王平乱入京之后,赵王又将百官带回,与耿清一道,拥立齐王为新君。

如此丰功伟绩,赵王却丝毫不计名利,功成身退,继续养病。直到景璘继位,在他的一再请求之下,赵王才勉强答应出任宗正寺卿。不过这两年来,赵王因得身体不好,大多日子告假在家,宗正寺的事务全交由少卿处置。

大约因为这淡泊名利的做派十分符合世人胃口,赵王的名望一向很高。

这两年来,朝中群臣因为站队而起的大小争端不断,实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便会有人请赵王出面调解,平息事态。

也是因得有了赵王,这两年,景璘和太上皇才能够维持那斗而不破的和平。

换句话说,景璘能够在太上皇的淫威之下安安稳稳待着,甚至在夹缝之中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势力经营起来,与赵王的暗中回护脱不开干系。

在我看来,这赵王确实是个不可小觑之人。

他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如此合适,正如现在。

能做到这样的,只能是一只老狐狸。

正说话间,内侍禀报,说太上皇和赵王到了。

殿上的气氛随即为之一变,乐声中,原本那窸窸窣窣的交谈之声也消弭无形,每个人都望向了殿外。

太上皇换了一身常服,无论腰上的九环带还是脚上的六合靴,或是衣袍上的天子纹饰,都与景璘是一样规制。

不过因得他的身量比景璘高一些,这些衣裳在他身上被衬得气势更足。

当那身影踏入殿内的时候,我发现景璘微微地把身体又挺直了些。

那步伐不紧不慢,我看着那张脸由远及近,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