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史如意心头舒一口气,把靠枕往身后一垫,歪在榻上,难得起了几分谈兴来,翘起一边嘴角道:“云公子他是个半桶水,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知道些什麽呢。”

史如意惯是会促狭打趣人的,阿珍听得捂嘴直笑。

笑声把楼下的翠丫也吸引了来,二人坐在榻边,一起听史如意讲如何挑选蜂蜜。

“你们见过绿色的蜜没有?不是青草的那种浅绿,而是很深的墨绿,像潭水一样的。”

翠丫稀奇地摇头,掰着手指道:“花蜜、白蜜甚至黑蜜都是见过的,绿色的还真没见过。”

史如意咂两下嘴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往事,眉眼弯弯道:“绿色的叫五倍子蜜,每年秋天才有的,味道酸酸甜甜哎,那才叫真正的好蜜呢。”

她小时候总和爷爷一起回老家住,房前屋后,荫凉树下用木棍撑着,散放了几个蜂箱。

村子依山傍水,道具很简陋,酝酿出来的蜂蜜却无比甜美。

“春夏两季的百花蜜,自己是不吃的,刮干净了存作蜂粮,冬天可以留给小蜜蜂吃。”

“秋冬农作物都收了,花开的少蜜蜂专门飞去采那几种花树,那时候流的蜜是最纯的,色泽也漂亮。”

史如意托着腮,想起童年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愉悦又怅然。怪不得文人心中多有一个隐士梦,摩诘居士笔下的辋川也着实令人向往,与山水相和,竹林明月相伴,真是神仙一般的逍遥日子。

买宅置地,和后世一样,都是压在人身上的一座大山。

没见杜子美老大不小,混了一辈子,终于在锦官城外建了座草堂,就高兴得跟狂夫似的。

掰指头算算,如今酒楼算是开了几家,除了开头那家粉店,一院三舍,剩下铺面都是赁的。也不知何时才能买得起终南别墅,也做一做种菜养花,品茗钓鱼的富贵闲人。

不是史如意异想天开,做生意虽然难,入账的每分银子都能到荷包里。

那些做官的有权有俸禄,看着是春风得意了,后头撑门面,需要上下打点的地儿也多。就算云佑以后入仕,多半也要从小官一步一步往上熬,就算日后穿绯袍,她们俩之间还指不定是谁养谁呢。

史如意扭过头,见翠丫听得入神,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指着她笑道:“不得了,这丫头真的听进去了。到时你香菱姐姐专负责养小鸡,翠丫便负责养蜂罢,也算各得其所了。”

香菱离开安阳时,最舍不得她养在食肆后院的那几只鸡崽。

其中一只母鸡特别凶,扑扇着翅膀,威武得很,毛发也亮,和公鸡干架的气势似得了香菱的真传。还很聪明,会看人眼色,下的鸡子被香菱摸走,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喔喔”意思意思叫两声便完事了。

农耕文明五千年,田园种植怕是刻在国人基因里的爱好。千辛万苦登了月,第一步要先研究月球土壤,到底适不适合在上面种地。

阿珍抿着唇笑,“小娘子,等来年开春,我们把后院拾掇拾掇,酿蜂蜜是不行辟个小菜圃,种种菜、养养鸡还是足够的。”

“屋角那只大水缸,里头挂了青苔,似是有些年头了,拿来养红鱼正合适呢。”

史如意一听,立刻便喜欢上了这份清凉的氛围,连声道:“这个好!到时在水缸上搭几个架子,扯葡萄藤,半阴半阳花影,又能给鱼遮阴乘凉,又方便我们自个儿家吃酿酒”

嗯,也算得上是她们酒楼一景了。

下楼来,香菱早便做好了早膳,手揉的浮元子,晶莹光亮,一个个圆滚滚,白胖胖,雪团子似的。是以糯米、粳米细细地磨了浆,取粉制皮,用枣泥并桂花做的馅。

这口味是史如意爱的,再往碗中搁些蜜水,香甜可口,能让一夜宿醉的疲惫感尽消。

这浮元子一经推出,颇受众人欢迎,哪怕刚吃完火锅,也忍不住每人来上一碗。

冬日里做了好几种馅的,论经典有芝麻花生,一咬就甜得流沙;论风雅有玫瑰桂花,很得小娘子们青睐。

孩子们爱凑趣,什麽颜色都想来一个,史如意也就笑眯眯的,每样都耐心地拣一个,装进白瓷碗里,还嘱咐道:“吹凉再吃,小心别烫到舌头了。”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方圆十里的孩子都晓得了,缠着自家大人要来尝鲜。

史如意端了碗浮元子出来,掀开帘子,就看见有位穿着红袄子的小女娃坐在桌边,不住地用手背擦眼泪。

旁边梳着妇人髻的母亲一脸严肃,“你既要来吃这浮元子,便好好吃。每个都用羹勺戳破了,里头芝麻馅都流出来,还吃什麽呢?”

闻言,那小女娃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到碗里,很是委屈地辩解道:“可我是真心觉得这样好吃”

那母亲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史如意连忙凑上去打圆场。

“这小妹妹正是个会吃的呢之前也有客人来店里,专让我们把浮元子熬得稀烂,奶皮和芝麻馅都融在一块儿,黑黑的稠稠的,口感绵密得很,还有股花蜜味,比一般芝麻糊还香!”

那女童闻言,睁大了眼睛,眨巴眨巴,又转回头去看自己母亲。

妇人神情稍缓和了一些,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你爱用便用罢。”

那女童立刻高兴起来,扬起羹勺,又冲史如意甜甜一笑。

史如意收好碗筷,走回柜台,就见翠丫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如意姐姐,你说的这吃法真的好吃麽?我可要去试一试了。”

说的她都忍不住嘴馋起来,在想象中比吃到嘴里还香。

史如意莞尔,“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口味千人千样,你眼里的黑暗料理,也许是他人眼中的无上美味。史如意学厨这么多年,首先学到的就是“尊重”二字尊重每个人特殊的小癖好,爱怎么吃便怎么吃,怎么高兴怎么来。

“要是连吃也要委屈自个儿,遵守那些不知所谓的条条框框,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史如意高谈阔论到这里,就听到旁边背对着柜台的桌上,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

如今她的脸皮也算是磨练出来了,被人偷听也丝毫不脸红,诧异抬眉望去,竟是一位老熟人。

“柳公子。”史如意上前见礼。

柳逸之起身,施施然回她一笑,可惜时候正冷,不像夏日手边有折扇可摇,“如意姑娘,别来无恙时隔几月再见面,如意姑娘言谈仍是这么有趣味,似能说到某心坎上。”

这话却委实太亲密了些。

史如意手一抖,望向这位自己的旧房东兼熟客,脑中不期然想起香菱大着嗓门的那句,“柳公子对你有意!”

顿时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