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刚要开口,史如意就料事如神地一伸手,举高那碗瓜子,朝柳逸之笑道:“柳公子,不如自己动手试试?这做吃食也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自己动手,吃起来才会格外香呢。”

兴平够不到碗,苦着脸,心道:“哎哟,掌柜的,我家少爷看起来像是会干活的人麽?”

回头,却看柳逸之眼睛发亮,把折扇递给自个儿,一边挽起袖子一边点头赞同道:“如意姑娘说的没错,不劳而获,是为下品你看剥多少才够?我把你的那份也一并剥了罢。”

史如意微一挑眉,道:“好呀,求之不得。”

一转身,从厨房端出来一个竹匾,上头南瓜子堆得如小山那般高。史如意把瓜子山放到桌上,扬手道:“那便辛苦柳公子了。”

柳逸之的笑容有些僵在了脸上,硬着头皮道:“这、这麽多啊兴平,你也一块儿来帮忙罢,到时做出来也有你一份!”

史如意哂笑一下,并不以为意,转身忙碌去了,快到饭点,温妈妈和红玉两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这位郎君,您要了一碗螺蛳粉,加一只鸡子、两只鸭爪子,并一爵桂花酒,共是两百钱。”

史如意又从柜中取了一盒烤皮的月饼来,眉眼弯弯,轻言曼语,道:“平日食肆生意多得郎君照顾中秋将至,送您一盒祥和斋的月饼,预祝中秋团圆,前程锦绣。”

她对面站着一位穿了白衫的清秀书生,撇开头不敢与史如意对视,面皮通红,很是羞涩。

半晌,才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忸怩地道:“如此,多谢掌柜了再给我包一斤牛巴、两只猪蹄罢,要炖得酥烂的,家中长辈牙口不大好。”

他手里拎着月饼、牛巴和猪蹄,却还迟迟不愿离去,绞尽脑汁找着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史如意闲聊。

柳逸之看在眼里,莫名觉着不是滋味,手里剥着瓜子,舌尖抵着牙,道:“这人谁啊?!没看如意姑娘忙着吗,硬扯着人闲聊。”

香菱虎着脸,把柳逸之刚扔进碗里的瓜子仁拿出来,放到旁边一个小碗里,严肃道:“那碗是你剥的,这碗是我剥的,柳公子,请你认真些,不要再弄错了!别想偷偷分走我的功劳”

柳逸之气得不行,把手里瓜子一扔,摇出折扇,指挥兴平:“兴平,你去问问如意姑娘,嗯,就说本少爷渴了,要一碗茉莉冰豆浆来!”

柳逸之每回来如意食肆,必点这茉莉饮子,食肆里的茉莉都是他亲自选了送来的。

一进食肆,看到茉莉,柳逸之便会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挑,觉着这是自个儿和史如意间的一个小秘密。

果不其然,史如意听了兴平的话,目光便往柳逸之这边扫过来,笑着摇摇头,便要回厨房,那书生见状,也只得悻悻告别。

柳逸之心头得意,折扇便摇了几下收起,继续专心致志地剥瓜子。

香菱却狐疑起来,抬头看柳逸之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不对劲,人家和如意聊天,干你啥子事?”她眼睛眯起来,上上下下扫了柳逸之几眼,撇嘴道:“哼,你死了这条心吧。”

有时候,这妮子脑袋真是灵光得很。

柳逸之哑然,本来还想替自个儿辩驳两句,一听香菱后面这话,顿时恼了,振振有词道:“什麽叫‘死了这条心罢?’我可是有哪处不好?!”

第81章 蟹宴

香菱板起脸,像个严肃的老师傅,道:“哪处都不好。”

柳逸之气得牙痒痒,故意把装了南瓜仁的碗举高,道:“好歹我长得也不赖”

香菱斜他一眼,抬手去抢那瓷碗,说:“如意长得比你还俊再说,郎君长得俊有什麽用,绣花枕头,都是只能看不能吃的!”

柳逸之脑子动得飞快,又道:“我、我身家丰厚,够如意姑娘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了如意姑娘想开酒楼,我立刻就能把临江那几家二层楼的盘下来,都写在如意姑娘名下。”

说着说着,柳逸之自个儿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意图是否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些,显得他蓄谋已久的样子。

他拿折扇扇走面庞的燥热,犹豫一会,还是压低了声音,目光炯炯地看向香菱这个“娘家人”,期待道:“如何?”

香菱似是被引诱,剥瓜子的手逐渐慢下来,忽然一个激灵,说:“这‘身家’可是柳公子你自个儿挣出来的?”

“这”柳逸之支吾起来,顾左右而言他,道:“是不是我自个儿挣的,有什麽打紧?”

香菱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说:“如意跟我说过,看郎君不能只看金银的‘财’,要看才能的‘才’!那些靠祖宗的,吃软饭的,都不能要千金总有散尽的一日,才能却是自个儿实打实的,有了后头这个‘才’啊,不愁没有前头这个‘财’。”

香菱鹦鹉学舌了这一长串,捧着瓷碗站起来,说:“我剥完瓜子了,不陪你闲扯柳公子,慢走不送!”

说完,像打赢一场胜仗一样,把柳逸之撇在后头,得意洋洋地举着南瓜仁和史如意献宝去了。

兴平端了一杯茉莉冰豆浆来,柳逸之啜了一小口,颇有些浑不知味,捏着手中的杯盏,忽而开口:“兴平,你觉得本少爷怎么样?”他舔了下嘴唇,看着兴平,眼神躲躲闪闪的,难得地有几分焦虑和不自信。

兴平毫无防备地听得柳逸之这一问,双腿便是一抖,想起前几日和少爷赴宴时,同桌的几位纨绔,有带了自家豢的僮仆来的。

说是僮仆,其实便是兔儿爷,生得细皮嫩肉,脸上涂脂抹粉,作派比女郎还娇俏,上来倒酒伺候,那脚一歪,便往人怀里倒。

可是少爷不是一脸嫌弃地把人推开了麽?!难道说,少爷看不上那些僮仆,却看上了自己不成?

兴平欲哭无泪,嗫嚅道:“少、少爷”

柳逸之看兴平说半天都说不出什么来,烦躁地一抬折扇,道:“算了算了!”

香菱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如意姑娘的喜好他却是听出来了。如意姑娘能凭一双手白手起家,挣下这间食肆,他若是离了柳家,离了他娘留给他的那些积蓄,能做什么?

生长在富贵乡里的小少爷第一次思考人生大事,兴平几次想说话,都被他打断,“先别烦我!”

兴平默默地住了嘴,默默地、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屁股挪远了一些,一直坐到少爷斜对面的位子上,这才长呼一口气。

八月十五的晚上,在祥和斋吃蟹宴。

中秋四大佳景,一曰赏秋月、二曰食肥蟹、三曰饮黄酒、四曰待菊开,是文人雅士的小团圆。

菊是梁婆婆栽种的,从花房中捧出来,一朵一朵的赏看,竟和天上的黄月是一个颜色,婀娜多姿,千丝万缕,如广寒宫中的垂坠珠帘。

史如意从前对时令气候并无太大感觉,塑料大棚里瓜果长青,一年四季都有收获。下一场雨或没有雨,阳光曝晒或阴云密布,似乎都不会对世界万物造成多大影响。

但在这时不行,昨夜若是下了雨,今个儿果农抬来的西瓜指定不甜。

连着几日日头高照,夜里风凉,葡萄皮生出一层白霜,趁时摘下来的葡萄,最是酸甜多汁。

没有了人工的介入,万物都按其规律慢悠悠地长。史如意觉得自个儿前世就是被“揠苗助长”的那根小苗,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就被社会催着发芽啊,往上长啊,成熟啊,收割啊明明已经竭尽全力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