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白忍冬抱紧几分,硬着头皮道:“做什么!”
他声音有些抖。
“长老,”沈怅雪问他,“时至今日,你仍不觉得自?己错了么”
此?话一出,耿明机就跟被踩到了尾巴似的,突然提高声音,怒了:“又来!我何错之有!”
“你不过是?觉得你在我这儿?受了冷落,受了亏待罢了!你觉得我对你与对其他弟子不同?那又如何!你就是?一畜生罢了!我将你养这么大?,已是?仁至义尽!”
“当做炉鼎养至今日,也是?仁至义尽么”
“那是?灵修的命数!”耿明机大?喊,“怨我做什么,还不是?你没投个好胎噗!”
他又咳血了。
白忍冬急切地唤了他一声师尊,顾不上?自?己身上?重伤,竟然爬起来,帮耿明机拍着后背。
沈怅雪看得稀奇,歪歪脑袋道:“你都被他砍了,还这般关心他”
白忍冬瞪了他一眼,沙哑道:“师兄……别乱说话!是?我有错……在先,师尊教训……是?应该!”
沈怅雪无话可说。
他不搭理白忍冬,在一旁靠着门框,继续冷眼瞧了许久耿明机咳血,沉默良久,终于道:“长老果真不会知错。”
耿明机咳得气喘吁吁,双眼通红,仍然不甘又怨恨地死死盯着他,低声说:“我本就无错!”
沈怅雪突然扬扬嘴角,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丝毫没有嘲讽或讽刺之意,那与他平日挂在脸上?的温和笑意毫无不同?。
“长老自?然不会知错。”他说,“我也是?与你呆了百年了,早知如此?。”
耿明机哈哈笑出了声来:“装什么高高在上?……你一个畜生,懂什么……”
“我自?然是?懂的。”沈怅雪说,“如今这遍地的血,乾曜宫也流过。”
“都是?从我身上?流出来的。”
耿明机神色一滞。
沈怅雪在突然微滞的空气里感受到了他的僵硬。
这一瞬间,沈怅雪心中滔天的恨意冲到了心头上?。
可他仍然面无波澜。
他望着黑暗里耿明机的眼睛:“你的恨,我受了百年,我怎能不清楚你。”
“你全家?被杀,你一个人在大?雪封山的时候上?了上?玄山。所有人都敬佩你的执念,是?仇恨让你走到了今天。”
“你手刃了仇人,可仇人为得生机,临死前?化作?了你妹妹的面容,想要从你剑下逃脱。”
“所以,你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沈怅雪说,“你自?此?难以放下。可仇人已死,天地之间,再无一人该受你的恨,你的仇恨无处可泄。”
“人人都要你放下,人人都说狐妖已诛。你放不下狐妖死时的那张面皮,所以仇恨如野草般疯长。”
“你其实?根本不想修道,更无意做什么仙人。”沈怅雪声音淡淡,“你只想修得力量,为血亲报了血仇,回去做一介凡夫俗子,守着田地,与亲族了却一生。”
“可事到如今,一切无法?实?现。你杀了披着妹妹的脸的狐妖,你无法?接受,你甚至无颜再去为那些死去的血亲祈福。”
“道义礼法?和你的良心将你被困在了这座山上?。这里的人是?因着心怀苍生,想得封仙位,修得大?道,才在这里。而你是?无颜还俗,才被道法?困于此?地。”
“闭嘴!!”
耿明机大?吼起来。他推开白忍冬,摇摇晃晃地站起,朝着沈怅雪走来:“闭上?你的破嘴!你懂什么,在这里都瞎说些什么!”
“我说,你把自?己困在一方牢里。”
耿明机身形一顿。
“你永远走不出去,你也永远不会回头。”沈怅雪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错,因为你留在这里的原因,从来不是?道法?,从始至终都只是?因为恨和血仇。”
“你拿剑,只是?为了寻仇。你的仇已经永远都报不了了,那只狐妖再次用你的血亲害了你,而她永远不会以原来的姿态再被你杀死一次。”
“我是?说,你从来不是?什么剑仙,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寻仇的可怜人。是?师祖太看得起你,非要为你压心魔,非要将你拉回正?道。”
“可你本身就不是?什么正?道,也从不为了什么正?道而拿剑。”
语毕,沈怅雪直起身来。
“你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沈怅雪说,“我便直言了。长老,我是?极恨你的,可你有今日,还远远不够。”
耿明机与他对视。
他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沈怅雪,想从他眼睛里看出些许的意图他想知道沈怅雪想做什么。
可他把这只兔子教得太好了。他教他他命数不好,他教他灵修生来卑贱,他教他必须学会隐忍,他叫他必须学会逆来顺受,他教他必须学会不哭不闹不撒娇,他教他必须毕恭毕敬,他教他必须规规矩矩,他教他不许哭叫……
沈怅雪都学得很好,所以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耿明机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只好咬牙切齿地问:“我将你养这么大?,凭什么恨我”
“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沈怅雪说,“您也知道的,别骗自?己了。”
耿明机眉头一紧,眼神变了变,沈怅雪看得出来,他是?明白的。
沈怅雪没有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