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的话还未罢了,万寿殿最为得力的黄门,柳大官,笑呵呵领上一帮子小黄门入内。每个小黄门手上,举着匣子,盖上红绸。一排排如水一般走到秦叶蓁跟前。
秦叶蓁不敢置信,轻声问道今上,“六哥?给我的?”
陛下点头,“打开看看,都是你喜欢的。”
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房契地契,无所不有,更有圣旨,赐渭河一带三个县给秦叶蓁做封邑。
不宣旨,不跪拜,圣旨改用赠送。
不说秦叶蓁如何惊讶,就是见惯风雨的三朝老将,每逢节庆领赏赐的皇室宗亲,无一不惊愕。
亘古未有,前所未闻。
一时之间,丝竹之声,也显得尤为刺耳。
崔敬在一旁,捏碎酒盏,鲜血渗出,猛然之间回过神来,忙不迭用衣袖掩盖。好在今日着红瞧不出来。恍惚当中,闻得今上朝百官笑道:“五妹妹如今,是该重新考虑婚事了。”
这话该和秦叶蓁说才对,可今上偏生对着朝臣说道,分明是想网罗天下好儿郎,从中挑选。
听得这话,崔敬那殷红的伤口,淌出更多血迹来,而嘴角,无力耷拉下来。
今上不仅对朝臣说,更是对他崔敬说。
他和蓁蓁这几月之事,除开老老小小不闻窗外事,偌大京都,无人不晓。偏生今日陛下说出这样的话来,除开不同意,还有什么。
他想和蓁蓁续前缘,想成亲,他们两人都乐意,为何还有那多人不乐意。
明明不乐意,今上不乐意。
而这两人,在蓁蓁心中,是远远高出崔敬的存在。
第59章 059 你愿意么?
午宴之后, 前殿准备有射箭、杂耍、百戏,后殿还有坊间戏曲班子。与一杆子看戏的官眷不同,崔敬浑浑噩噩于清凉殿右侧小戏楼待着。他此刻略显烦躁, 兼之右手隐隐作痛,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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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想去。
约莫不过半个时辰,戏曲班子正唱道《风筝误》第廿八出“那个说你掳掠民间妇女?我讲的是詹家那头亲事, 你怎么自己多心起来?”①
这《风筝误》,崔敬听过不知多少次了, 此番再听,竟有一丝荒谬,坊间百姓爱听的戏文,都是什么东西, 哪有上门逼婚的。如此东西竟还请到皇城来,真是荒谬, 怎不唱一出《阮郎归》②呢。
伤风败俗。
一时, 崔敬身后响起一道小宫婢的问安之声,他蓦地收回心神,还是那个人人夸赞的崔三郎。缓缓扭头,听那小宫婢说:“将军,公主在西侧小戏楼等您, 说是有话要与您说。”
眼下这地方,是东侧小戏楼。崔敬还未听完小宫婢的言语,靠上围栏, 朝西侧看去。不知是秦叶蓁刻意撵了人,还是西侧小戏楼有古怪,一个人影也瞧不见,同后殿的喧嚣迥然不同。
不及细想, 崔敬阔步下来,一溜烟朝秦叶蓁而去。
西侧小戏楼二楼,秦叶蓁背对凭栏,靠里头坐着,三五个宫婢伺候,几碟子瓜果点心摆着,很是惬意。她此刻不看戏,一双水杏似的眼睛专等着楼下来人。及至崔敬的身影出现,她双眸熠熠华光,骤然点亮。
像是指引人前行的明灯,像是期盼归人的故人。
“你来,我有话给你讲。”
女子招手,想要崔敬坐在自己身侧,那里早已经空出位置来。至于三五宫婢,分外懂事机灵,在崔敬入门的那一刻,悄然离开。如此一来,偌大空旷之处,八扇围屏阻挡之下,仅有他们两人。
崔敬闻言,脚步微微顿住。不久前今上的态度,难不成蓁蓁不明白?
女子婉转一笑,“你不过来么?那会子人多,我瞧你像是受伤了?别告诉我没有。”
原来是这个,崔敬乐得消受,过来坐下。秦叶蓁抓着他受伤的右手,打开匣子,替他上药。女子肌肤温热,触碰之下,令他身形一荡,像是突然之间,从一团迷雾入到花团锦簇之地。
四面花香,袅袅袭人,都已然快结痂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低头去看秦叶蓁,乌黑发髻之下头一个瞧见的,是她的眉眼。眼睑低垂,又卷又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眨巴之间,触及人心深处。偶有抬眸,双眼清亮,全是自己的倒影。
崔敬瞧得眼热,暗道一声,适才真不该想起《阮郎归》,这哪是好人家郎君该想起的东西。
古语有言,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
他埋怨自己不该想起阮郎归,可短短几句的诗词,偏生不断在脑海中来回。玉肌花脸,下头该是柳腰肢。女子今日着裙,外罩珍珠衫,纤细腰肢隐在温润珍珠帘幕之下,若隐若现,很是惹眼。
男子身量高挑,高出秦叶蓁不少,且又此刻她细心包扎,低头,更显低矮了去。
自觉尤为不妥,崔敬屏气凝神,不敢再看,收回目光,打算落到旁的什么地方去。可,已然生了心思,哪能说断就断。他挪开的目光,片刻犹豫踌躇之后,又落在她侧脸。
果真如诗中所言,“红妆浅黛”。杏眼水眸,眉眼含情。他从前怎生觉得蓁蓁素面朝天,是个清丽之人呢。她分明是一只狡黠的狐狸,半眯着一双眼,就能使人甚也不顾,沉溺其中。
“还沾着碎瓷片,你疼不疼?”
突然,蓁蓁停下手中的动作,仰头看他。
温柔的言语尚且还在耳畔回响,乍然又见她一张出水芙蓉面,三分红晕娇羞挂在双颊。
他昏昏然,不知是该去回想她的问话,还是多看一眼她的面容。
许是他傻了一般,秦叶蓁再道:“我问你话,你答不答?傻了么?”
蓁蓁的话,都是对的,甚也没听见的崔敬点头,“嗯。”
“蠢货。”女子小声娇喝。
“嗯。”
秦叶蓁再傻,也瞧出他的异常,一时娇怯更甚,“你再这样,我命人给你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