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姐的嬷嬷,真是和她这个主人一般无二。她想要告诉你的,不管你听不听,愿不愿,总是会说下去。
闲话不断,秦叶蓁不言不语,老嬷嬷快言快语。
几人从角门入内,过了月洞门,再翻过月半桥,正院就在眼前。四公主虽然有自己的公主府,却依着先帝在世之时的令,同何签二人一道居住在明远侯府。四公主府形同虚设,成了他们夫妻二人宴请场所。
想来是秦叶蓁来得早,现如今的正院,稀稀拉拉没几个人。雕花隔断之后,四公主头戴抹额,侧躺在卧榻之上。她面色红润,很是精神,全然不像是刚生产之人。
她见到秦叶蓁,欢欢喜喜伸出手来,“五妹妹,快来。好一阵子不见你,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快来,瞧瞧这孩子。昨儿我还和他爹说,这孩子瞧着,和五妹妹小时候有些像,你来看看,到底像不像。”
顺着四公主的指引,秦叶蓁见那卧榻旁,
躺着个小儿。极为喜庆的火红被褥盖在身上,小小的身躯,团子一般缩在被褥中。面皮尚未张开,略有些泛红,跟个皮猴子似的。
也不知四姐姐这句长得像她的话,是如何说出口的。
姐妹二人拌嘴惯了,秦叶蓁也不是往日的窝囊货色,一点没忍,“这才三日,能看出来什么。再说,四姐姐自己的哥儿,长得像我,是个什么回事。”
四公主一噎,像是许久没被人怼过,缓缓找回脑子,“外甥似舅,像你这个姨母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你莫不是没准备贺礼,不想当这个姨母。我可是告诉你啊,姨母这事儿,不是你想不想的,生下来就是你侄儿……”
秦叶蓁盯着皮猴子看,头也不抬回话,“四两的赤金大锁,可行?”
四公主笑笑,“这还差不多,算你这个姨母疼爱孩子。”
二人就着孩子不孩子的,赤金不赤金的,说了一会子话。不知为何,四公主一介堪堪生育的产妇,一点子也不虚弱,带上几分笑话模样,说起了外头新进的闲话。
“也不知道五妹妹听过了不曾?我可是听说啊,这怀化将军昨儿去了五柳寺,赏秋景去了。你说说,枫叶未红,淫雨霏霏的,五柳寺的秋景有什么好看的。哎呀,好不好看的,我是想不出。”
见她一副爱打听的模样,秦叶蓁一点儿不惯着。
“四姐姐想不出来,就莫要想。听坊间老人们说,刚生孩子的产妇,脑子都不太好使。用的多了,小心往后更不好使。”
四公主急了,“秦叶蓁,我今儿好心好意请你来,不是让你来说我不好的。没计较你刚出了孝,请你来疏散疏散,已算是我看在姐妹情深的份上,你这人,别不识好歹。”
秦叶蓁余光瞄瞄气急的四公主。哼,多少年了,一直这副德行,三两句不好就急得不行。
“不请我也好,我来一趟,还要散出去四两金子。”
四公主拽着金锁不散手,“你小气。哼,若是外头得了崔三郎的消息,我也不让人传话给你。横竖是你得罪我了。”
秦叶蓁此番委实没忍住,白她一眼,“崔三郎的消息,干我何事。”
“你从前……”四公主怀中的小儿像是醒了,哼哼唧唧两声,她歇下话头去哄孩子,“你从前的事儿,我哪怕是眼瞎,也知道一些。阖宫上下,就我们两个年岁相当,和睦不和睦的,说不上来,可你的心思,我哪里不知道。再说,现如今,你孝期也出了……”
“四姐姐说什么糊涂话,我和崔三郎哪里有过什么。我有驸马,还有孩子,一切的一切,好的不能再好了。”秦叶蓁看向哭泣的小儿,满是喜欢,再没有旁的。
她如此模样,四公主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罢了罢了,五妹妹已然不是从前的五妹妹,现如今的她,主意正的很。
哪知,小儿的啼哭还未止住,一个小丫鬟在屋檐下禀告。
“公主,崔三郎已然过了横街,再有一刻钟,就该到前院正厅了。”
秦叶蓁听罢,无奈地剜了四公主一眼。她就知道,四姐姐的奴婢,跟她这个主子一般无二,想要说的话,从来没有出不了口的。
四公主秦叶枫:不是,这次真的不是我的主意!
第4章 004 不见
话说姐妹二人口中的崔三郎,三两步跨过大门,朝正厅而去。
我朝宴会,素来都是男女分列,前厅由家中男子招待男客,后院由家中妇人宴请女眷。是以,崔敬在门子处递上贺礼名帖之后,招招摇摇去往前厅。
去往前厅,路过姚安山。这姚安山,乃明远侯府中景致最为优美之处。姚安山四面环水,北面入水蜿蜒,其上浮桥游荡,南面出水汤汤,水榭廊桥不断。中央小小的姚安山,曲折小径上扬,于最高处矗立朗月仙境。
当下请了京都有名的戏班子,于朗月仙境,吟唱《风筝误》。
恰逢唱到“我如今没奈何,只得娶房媳妇与他……”①这一出,崔敬从姚安山转身出来,踏入北面浮桥。
但见他一袭墨色长袍,头戴幞头,腰系短剑。行路间,长袍翻飞,带起阵阵微风。熠熠光亮之下,墨色长袍中夹杂的银线,莹莹泛起光亮。
脚步轻点,浮桥之上缓缓溅起一二波浪,顺着水面荡漾开来。
于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中,平添几分沉稳练达之气。
一时不知躲在哪个廊下的少女,嬉笑道:“诶,你们说,崔三郎这般年岁了,王太太什么时候说一房媳妇与他。他这模样,未来的新妇,不定得好看成什么样。我盼着那一天来。我还没成亲,到时候去新妇府上,棒打女婿,看他挨打了还有没有这般好看。”
另一个绯衣少女笑话她,“他再好看,王太太也不会来你们府上求亲。再说,你还想看棒打女婿,若是真遇上崔三郎成亲啊,你怕是连新妇府上也去不了。”
“为何?听你这话的意思,像是有了眉目?”
“那可不是,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听我哥哥说,王太太像是看中了孙家姑娘。你不想想,你们府上素来和孙侍郎不合,你能去?!”
“孙七娘子多大年岁了,还没嫁人么?”她印象中的孙七娘子,像是早早嫁人了。
这时,又一水红衣裙少女凑过来,接着说:“你们说孙家七娘子不是?她们家我熟得很。七娘子现如今一十九,还不曾定下人家呢。”
几个少女齐齐惊呼,“莫不是等着崔三郎回京?!”
这水红少女摆摆手,“哎,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爱和她玩。”
少女窸窸窣窣的低语中,崔敬早已经迈过浮桥,去到前厅。他身为武将,又在边关多年,那几人的言语自然是全部听了进去。他眉眼不动,脚步轻快。这等言语,这多年来,他听得多了,已然不在意。
穿过满墙苍翠的花苑,正厅就在眼前。许是崔敬来得晚,目下的正厅,熙熙攘攘好些人,间或和何签说话,间或围坐一团,说着西北战事,说着新帝登基种种。这些人见到崔敬孤身前来,三三两两上前见礼。
身为主事人的何签,一见到崔敬,不由地想到昨晚四公主的话“好好看看这个崔敬”,立时抬手示意入内请坐。
“崔将军前来,不胜荣光。”
崔敬:“世子客气。世子喜得贵子,某前来恭贺,应有之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