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天际渐次明亮。整个公主府，洒扫庭除之声，从四下响起，而正房外方嬷嬷和几个小丫头子，静静等候，再无人敢言语。

只因内间突然拔高的女声传出来之际，方嬷嬷耳朵竖起，真真听着。

她是个宫廷老嬷嬷，这等闺房之事，比这个更甚的，也不知道听过多少，见怪不怪。可，里头那人，是自己精心照料的公主，如何肯见小娘子受欺负。听得时断时续的嘤嘤声，方嬷嬷恨不得碾碎方才那个小丫头。

这都是什么事儿。

男子，一向小器，要是叫他知道从前宋驸马如何，指不定还要出多少幺蛾子呢。

如此想着，方嬷嬷越发焦躁。一时想要入内喊人，收着点儿，一时想要去教训内外女使小厮，该说的不该说的，且是都知道些，一时，又使人来回禀告小王爷的信儿，怕小主子醒来找阿娘，若是三人遇到一块儿去，天爷啊，方嬷嬷一把年纪，也不敢想象。

又是不知道多久过去，内间方才响起传唤之声，方嬷嬷急得跳脚，招呼小丫头子赶紧入内伺候。

蓁蓁瞧着好模好样，坐在妆台前，方嬷嬷三两步赶上去。她眼睛尖，一眼就瞧见蓁蓁双眼肿胀，没睡好。嬷嬷心疼，扭头欲剜崔敬一眼，见他神清气爽，一脸畅快，正别开丫鬟，自己穿衣裳。

嬷嬷心头火气，一下子窜起来。

一面替蓁蓁梳头，一面转弯抹角劝阻，“公主啊，这小娘子，还是要对自己好一些，万万不要什么都听旁人的，自己心中有主意才好。小娘子年纪小，没见过几个人，老婆子我仗着年纪大，说几句不好听的话 ……”

方嬷嬷的老人言还未开张，不知何时崔敬已然在她一旁，恭恭敬敬长揖行礼，吓得嬷嬷手中玉梳噗通落地。

这厮要干什么！他一个驸马，同我老嬷嬷行礼，是何道理！

崔敬状若请罪，“嬷嬷教训的是，我记下了。往后不会再犯。”

从未见过这般倒反天罡的行礼，嬷嬷呆愣愣，说不出话。扭头看看蓁蓁，又扭头看看崔敬，这是什么个意思。

嬷嬷还怔住，蓁蓁拉着她的手，笑盈盈说道：“嬷嬷教训的是，我也记下了。”

方嬷嬷眼角酸涩，猴头，都是猴头，她还没教训呢！

“你们，你们……”

崔敬、蓁蓁：“都知道啦！”

第84章 贰 “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

蓁蓁等几人, 着急忙慌收拾妥当，入宫谢恩，却不想, 今上还未醒来。

听小黄门说起, 昨夜秦茂开心，多饮了几杯, 原本想着高兴一会子便回去，哪知道被几位宗亲和大相公瞧见。这一下可是不得了。

难得遇见这等光景的今上, 套近乎的，讨恩赏的，摸索他脾气的，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一个个前赴后继，直教秦茂喝酒猜拳到二更天。

稀里糊涂, 秦茂不知说了多少话, 不知允诺多少。直到柴御史偶然得见，顾不得宗亲、相公等人俱是在此，义愤填膺，慷慨激昂一通圣人言，令人无地自容, 怯怯不敢言语。这才使得秦茂有了脱身的机会。回到皇城，又是好一番收拾，不及吩咐明日谢恩如何, 便呼伦吞睡下。

自此，秦叶蓁两个，本想着来得迟了些，谁知道却是干坐在议政殿后侧小书房, 吃饼闲话。

及至午时前后，秦茂方才姗姗来迟，受了秦叶蓁和崔敬的礼，简简单单训话，放二人归去。言谈间，说是崔敬成亲晚，若是愿意，三日假期之后还可告假数日。

崔敬一听大喜，连忙谢过，直言说起他和蓁蓁准备去城外小住几日。

秦茂：“如此甚好，殿帅将衙门安排妥当即可。甚时候回来，不急不急。”

蓁蓁听了，直剜他一眼，去城外小住？什么时候定来的事儿，她怎生不知道？今上跟前胡诌，合适么？

崔敬不理会她的疑惑，一径和秦茂说起衙门的安排。末了，回府途中，方出了宣德门，崔敬急切和蓁蓁解释道：“莫要怪我自作主张，我是今日听见今上醉酒不醒，才明白过来。”

宽阔马车当中，蓁蓁和他并排而坐，十指交握，凝神听着。

“早些时候，我们几个还在北疆，今上一个调皮小子不假，可他那一身酒量，就是喝上个三天三夜，也万万不会有事儿。而今醉了，给旁人看的罢了。初登大宝，想要握权，谈何容易。毛头小子模样酒醉，他的手段而已。”

蓁蓁频频点头，“也对。他多年不在京都，哪怕有先帝圣旨又如何，这当中人心难测，谁又能猜得到。我们趁这机会躲出去，清闲清闲也不是不好。”

崔敬摸她脸颊，“公主聪慧，一点就通。”

他的手，因着操练，因着时常持剑，略带几分粗糙，落在小娘子粉嫩面颊之上，微微粗粒的感觉，混着他皮肉灼热，一道袭来。小娘子像是不舒坦，也像是受不住，螓首低垂，独留摇曳发钗面对这人。他明亮眸色，映照朱

红宝石凤钗。

那光泽红宝石，随马车前行，晃荡不止。

一时打在他侧脸，一时落在他手中。握住，紧紧观摩，端详许久方才说道：“这朱红，方才配得上公主芙蕖面容。我那库房里头，还有好些个好东西，蓝宝石，绿翡翠，东珠，再有玛瑙，回头使人都送给你。”

蓁蓁低着头，见不到他是何神色，眼前唯有他暗红衣袍，其上万字纹，缠绵不断。

她细细道了一声，“你不留着点儿。”

崔敬替她正了正发钗，“我一个武将，留着作何。”

这话 ，几分缱绻，几分坚定真挚。

蓁蓁听得明白，说的当然不是宝石不宝石的，而是承诺。我朝驸马纳妾，需禀告公主，得允之后方可。她们本就情谊深厚，不会有此顾忌，可如今他端端正正说出来，自然和藏着掖着的默许不同。

甜丝丝，软绵绵，砰得一声入到心口，蓁蓁抬眸看他。

这厮神情泰然，安定自若，全然不像是刚许下诺言。

活像是说起一些再普通不过的言语。

没由来的，蓁蓁激荡的心跳，骤然坍塌几分，丝丝不悦涌上心头。正待恨他一眼，又见这人蓦地笑开，灿若春华，光芒万里。他眼角带笑，天然一段深情全然在此。一时之间，蓁蓁那还未漏出的不满神色，不上不下。

偏生这厮凑过来，“开心么？怎的瞧着不像是开心呢？”

他的笑意越发大了去，眉眼弯弯，全是得逞。

蓁蓁这才明白，适才的淡定坦然，是这厮作怪用来哄骗自己的而已。既开心又愤恨，眼波流转，秋水盈盈，睨他一眼，转瞬离开。

“哼！你个坏东西！谁稀罕你的宝石！我乃天朝公主，当今的姑姑，还没有几个宝石傍身么。要你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