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口被绞紧,冯少川看着那双老迈却依旧沉沦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这是你的人生,你过得多窝囊多失败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但你为什么要把我弄出来!”
“你知道曹奕为什么让你和别人生下我,然后交由他来抚养吗?”冯少川将慌乱避开的面颊钳正,“不是因为我是你们联结的纽带,也不是他每天看到我就能想起你,是因为他想用你的孩子一辈子控制你,一辈子占有你的财富、权势,让你这辈子无条件地支持他!”
曹峰脊背一塌,似乎又老了几岁,脸上的皱纹让他自嘲的轻笑都显得坎坷:“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看不透他的心思吗!我只是……习惯了愿意相信他的美好的谎言。”
冯少川骤然将人压进椅背,戾色道:“曹峰,既然你什么都看得清,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要牺牲我?”
曹峰轻轻叹气:“无非为了我愚蠢的爱罢了,我想,将你放在他身边,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而我和冯奕,虽然不能生活在一起,因为有了你,倒也像了一家人。”
冯少川凄厉地大笑:“曹峰,你知道我十八岁之前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一个女人将她对丈夫的所有怨恨都发泄在了我的身上,我表面锦衣玉食,但却一直是他们母子三人发泄折磨的对象,我曾经也奇怪过我为什么不能像两个哥哥一样得到母亲的喜爱,直到我十四岁那年不小心听到你和冯奕在书房交谈。”
“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在遭受虐待,你和冯奕理论,向他咆哮,我也是从那天开始才知道我不属于冯家,也不应该姓冯,我,是你的儿子。”
冯少川将那串菩提子急迫地握进掌心,堪堪稳住心绪,“可是那次你也没有把我带走,我依旧留在了冯家,依旧以冯奕老来得子三儿子的身份留了下来!”
“因为那次冯奕向我保证,你不会再受到虐待。”
冯少川脸上的笑容似从血液中孕育而出:“从那之后我确实身体上没再疼过,却变本加厉地受到了精神上的折磨。”
他抬起眼,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将多年来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冷硬地抛出:“冯奕现在奄奄一息,求我让他见你一面,我拒绝了。”
他看着曹峰瞬间沉痛的那张脸,缓言道:“而且我和他说,冯家的祖坟已经让我平了,他死后我会将他的骨灰和他老婆的骨灰搅在一起埋入山里,让这对怨侣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曹峰惊恐地摇头:“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做,冯奕说了死了要与我葬在一起的!”
“我知道你们合葬的墓地十年前你就已经买好了,背山面水,是块宝地,你作古后我会将你葬在那里,但身边永远都会是空的。”
“你不能这样,少川,爸爸求你,你不能这样!”
冯少川站起身,看着双手合十,老泪纵横的男人,轻声道:“我已经给你安排了疗养院,一会儿会有人送你去的,你放心,冯奕要是死了,我会通知你,你爱了他一辈子,总要有始有终。”
“而我……”冯少川将手插入口袋,摸了摸放在里面的彩虹糖盒,“也要去赎罪了。”
part.8 爱莲说
泥锅串串三元一串,冯嘉吃到第十串儿便吃不下了。
他付款时看了眼微信中的余额,心中暗忖:“这么多钱,什么时候能花光啊?”
夜风很暖,冯嘉顺着河道漫步消食,见到有恋人牵手而过,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皱着眉头从口袋里翻出湿巾,又擦了一遍手。
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前后便没了行人,路灯很淡,每盏路灯之间的光线衔接得并不紧密,草丛中偶尔会响起一声蛙鸣,无端让人心中一紧。
冯嘉忽然听到了身后隐约的脚步声,似乎与他同频,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向后望了一眼,那人正好走进路灯光线未衔接的暗影中,只能看出个子很高,是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
冯嘉警觉,加快了脚步。前方做了人工假山,行路变窄,他再次向后看了一眼,快速绕过了假山。
却被假山后突兀而出的一只手,用力蒙住了口鼻!另一只持着利器的手高高扬起,直向冯嘉胸前刺去!
寡淡的光线在匕首的锋刃上竟然也能反射出凛冽的寒芒,冯嘉看着那刀尖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刻,他猛然被人推开,假山的乱石刺痛了手掌,睁开眼睛时,冯嘉看到了一直跟在身后的男人正与持着匕首的凶徒缠斗在一起!
他慌忙拿出手机报警,电话还未接通,激烈缠斗的两人却骤然停下了撕扯的动作。
匕首从柔软的腹腔拔出,刀尖上滴下深红色液体,凶匪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拔腿就跑。
被刺的男人捂着腹部追了几步,因伤口剧烈疼痛跌坐在了地上,他艰难地翻出手机,拨通电话:“沿着河道向西,去追一个男人,络腮胡,脖子上有纹身,他有刀,务必给我抓回来!”
“冯少川?”
电话尚未挂断,被刺的男人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望向冯嘉,强撑着力气,柔声道:“是我。”
“你又在搞什么鬼?”
刀口疼得厉害,冯少川去摸菩提子:“冯鸣谦在监狱里死了,你继承了他大部分遗产,前段时间他的老婆孩子想把你从天台推下去,伪装成自杀。”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轻轻的抽气声,“事情败露后,他们进了监狱,但是我听说他们最近搭上了一个监狱里的犯人,花了重金买凶,让你死。”
冯嘉沉默了片刻,低头拨打了急救电话,报了地址和伤情,他挂断电话对冯少川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感谢你替我挡了一刀,救了我一命?”
他缓缓蹲在男人面前,看着从指缝中涌出的鲜血轻声说,“请问冯先生,我面临的所有危险是谁给我带来的?”
冯少川苍白的面色一僵:“我只是想让你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一切是什么?钱吗?我现在是有很多的钱,花都花不完,但是我差点死了两回!”
冯嘉用手抬起冯少川的下颌,沉声问,“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人生?凭什么用我的生死来搏你的心安?!”
菩提子染了血,冯少川觉得离伤口很远的心脏也在剧烈地疼痛:“我逼他们犯罪,就是要为你永绝后患。”
冯嘉轻笑了一声:“冯少川,你想没想过,你才是那个祸患。”
“你觉不觉得自己很像老鼠?心里的那点东西永远见不得光。”冯嘉看着那张曾经因为棉花糖露出过最简单笑容的脸,低声说,“听说你也有苦衷,面对过命运的不公?那你想没想过,你曾经恐惧的、怨恨的那些人去哪了?”
冯嘉用手指点了点冯少川的心口,“他们住进了这里,成了……你!”
鲜血一直在涌出,冯少川剧烈地颤栗起来,紧紧握着的菩提子已经无用,他抖着手去翻糖盒,鲜血沾满了金属糖盒,冯少川垂着眸子不断地低语:“没有,他们没有住进来,我不是他们,不是,我不是……”
“冯少川,会背《爱莲说》吗?”
冯嘉的声音淡得就像路灯的光线,他伸手在冯少川的腹部沾了一把血,慢慢地抹在了男人的脸上,那些血像淤泥一样,粘稠而腥臭,“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最后一个字脱口,冯嘉站起身,再未分一个眼神给冯少川,转身没入了夜色。
糖盒被摇响,哗哗,哗哗……
冯少川打开糖盒,将最后一粒绿色的彩虹糖,倒入满是鲜血的掌心,送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