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窗帘和门帘,老太太的目光便落到沈凝身上那半新不旧的衣裳上了,她先前都没有留意,二丫头就只有这么几身衣裳轮着穿。
“你个姑娘家家的,不要干粗活,小心把手弄粗了,老二......”老太太刚想叫二老爷,转念一想,凭啥叫老二啊,于是她大声喝道,“大郎,你来砸,把这些破墙头全都砸了,快!”
沈大老爷的头嗡嗡作响,一半是因为老太太的拐杖不小心打到他的头上,另一半则是因为老太太下令要砸墙!
这墙不能砸,砸了墙二丫头身上的霉运便压不住了,沈家就要完了!
“娘,不能砸不能砸啊!”沈大老爷忙道。
“你若是还想叫我一声娘,就亲手把这墙给砸了!”老太太也是气极了,她没有想到,在她生病的这十几年里,她那个读过万卷书的长子,竟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沈大老爷不敢再劝了,他正在思忖有什么两全的法子,既能不砸墙,还能让老母亲息怒。
正在这时,一个尖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你个天生的丧门星,你敢砸墙,看我不打死你!”
孟氏比所有人来得都晚,因此,她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进院了,她看到的,只有倒了一地的破砖头。
因为院子里有女眷,周睿不便进门,他站得远远的,孟氏没有看到他。
孟氏的怒火一下子便冲到了脑门,初时她还不相信,现在亲眼看到了,反了,全都反了,那个丧门星竟敢把好端端的院墙给砸了!
孟氏甩开想要拦住她的海棠,怒吼着冲进门来,原就不大的小院子,此时站得满满当当。
不但沈大老爷和沈二老爷,连同妯娌小姑们全都在,就连老太太竟然也在!
孟氏怔怔,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笑容:“婆婆,您怎么也来了?”
老太太冷笑:“若是不来,老身还不知道世上竟有你们这样的爹娘。”
孟氏一阵心虚:“婆婆,看您这话说得,我们也只有清儿和凝儿两个孩子,怎会不疼他们。”
老太太拿起拿在腿边的拐杖,指指这个荒凉的院子,又指指那高耸的墙头:“这就是你们疼女儿的表现吗?孟氏,你们孟家是这样对待你的?还是你是这样对待你娘家侄女的?”
听老太太提到孟婉,孟氏便想起孟婉在外面受的委屈,她立刻悲从心来:“婆婆,婉儿自幼娇养着长大,哪里吃过那些苦,您是不知道,这阵子她住在外面,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婆婆......”
孟氏猛然对上老太太愤怒的目光,她吓得后退一步,虽然这个婆婆一直不待见自己,可也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这一刻,孟氏忽然感到害怕了。
老太太没有理她,却是看向沈大老爷:“大郎,孟氏说的话,你全都听到了吧,她眼里可曾有过二丫头,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她那个不知廉耻心如蛇蝎的娘家侄女!”
听到“不知廉耻心如蛇蝎”八个字,孟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大声喊道:“婉儿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
忽然,她转身指向正在一旁看热闹的沈凝:“是她,都是她,都是她把婉儿害成如今的样子,我当年就不该把这个小鬼生下来,她是灾星转世,婆婆,她真的是灾星转世!”
“够了!”老太太怒声喝道,她现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不该同意这门亲事,娶孟氏进门。
“大郎,你媳妇说的话,你全都听到了?你可是也和她想的是一样的?”
第40章 这只匣子是怎么回事
沈大老爷额头上都是汗,手心里湿漉漉的也是汗。
一边是为他生下嫡长子的妻子,一边是生他养他的老母,他不知该如何平衡眼前的局面。
他忍不住也看向沈凝,都是因为这个女儿,家里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还记得,当年孟氏生沈文清时伤了身子,大夫说她要好好养上几年再生孩子,否则对大人和孩子全都不好。
可是也才过了一年,孟氏便和他说想再生一个,他心疼妻子不想同房,孟氏便在他的茶里下了催情药......
不久,孟氏便被诊出了身孕,和之前的大夫说的一样,孟氏的怀相很不好,接连看了几位大夫,都说这一胎太过凶险,很可能保不住。
可孟氏却一定要保住这一胎,一碗碗保胎的汤药像流水一样灌进去,最终瓜熟蒂落才终于生下了沈凝。
若说孟氏不疼沈凝,沈大老爷是不相信的。
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孟氏怎会不心疼呢?
孟氏之所以会对沈凝嫌弃,也只是因为沈凝命里带丧,出生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让孟氏在府里抬不起头来,所以才会对沈凝心生怨气。
至于孟氏心里眼里是不是只有孟婉,沈大老爷是承认的。
可是那也是因为孟婉命格好,她住在沈家,沈家这十几年来才能平平安安,没有因为沈凝而发生更加不好的事。
想到这些,沈大老爷有了信心,对老太太说道:“娘,孟氏是有苦衷的,再说,二丫头也是太不让人省心,不过就是墙头高了几寸,她就折腾得家宅不安,娘,您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这墙这院子对于沈家有百利而无一弊。”
老太太给气乐了,她用拐杖指着沈大老爷:“大郎,你的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糊涂啊,好在你不当官了,否则也是个糊涂官!”
不到三十岁便无奈致仕,这是沈大老爷心中永远的痛。
他对沈凝那最后一点父爱,也因为这件事,而彻底没有了。
“娘,您提这个做甚,我,我致仕还不是因为二丫头?”沈大老爷心里也有气,老娘糊涂啊,怎么就不为他着想呢,他才是家里的顶梁柱。
“因为二丫头?二丫头让你摔断腿的?她推你了,还是她绊你了?你的腿摔断以后,是二丫头拦着不让你看大夫不让你休养了?”
老太太连声质问,沈大老爷面红耳赤,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摔断腿的时候,沈凝刚刚四岁,已经被关进了这个院子,二弟找到他,说想把沈凝抱到二房养着,他没有答应,觉得二弟不懂事,那个丧门星不关起来,难道还要当个祖宗一样供着吗?
那时他好不容易熬过丁忧,可是之前的位子却已经给别人占了,他心情郁闷,又和二弟吵了几句,便带着小厮出门,恰好遇到孟大舅,孟大舅贪杯好色,却又囊中羞涩,看到这位妹夫,便拉着他一起去喝酒,其实就是为了让他出钱。
那日,他喝醉了,孟大舅抱着粉头去亲热了,小t厮去结账,他一个人摇摇晃晃下楼,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下去,这才摔断了腿。
之后腿伤没有养好,也是因为起复的事再遇挫折,他心急如焚,腿还没长好,便下地练习走路,结果再次摔倒,雪上加霜,最终落下残疾,从此无缘于仕途。
本朝选官,首要便是五官端正四肢齐全,除非有朝一日他的残腿能好,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当官了。
见沈大老爷久久不言,老太太能猜到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