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和王雱提起另一件事。县尊家添丁进口,不少人都登门去祝贺。一些家境殷实的人见那婴儿床精巧漂亮,也想给刚出生或者即将出生的孩子做一张,都遣人来问李木匠能不能做。

这要是其他木匠那肯定直接给做了,李木匠不一样,他祖上就是做木匠的,最不耻那些仿做之人,所以王雱过来后他主动询问王雱这婴儿床能不能给别人做。

王雱听了爽快地说:“成,你给他们做吧。”李木匠这实诚人定价一向低廉,除去木料成本已经赚不了多少,王雱不介意送他几张图纸。事实上许多图样他早就让人送到方洪那边,让方洪帮忙寻找合作对象。开封有钱人多,愿意在这些东西上花钱的人比鄞县多多了,勉勉强强能让他蹭点专利费吧!

这时郑思和武兴一个结束了“实践课”、一个结束了训练,齐刷刷跑到木匠铺外头找王雱。

小伙伴们找来了,王雱挥挥手和李木匠道别,生龙活虎地跑外面玩去了。

第三十三章

进入官场之后, 王安石的日常是这样的

某个上官升迁了,写个贺文祝贺一下。

某个朋友来信探讨问题, 写个回信答复一样。

某天读书读到个令他拍案叫绝的点,立刻写个信给好友说道说道。

总之,给王安石送信的信差每天都很忙。

这天王安石收到一封特殊的来信:曾巩替他父亲写的墓志。

这年头,墓志是非常重要的:有点文化的人都会找相识的文化人给写一篇, 吹吹亡者的功绩、吹吹亡者的品行、吹吹亡者一生的成就。

这墓志吹得好了, 长眠地下的人面上有光, 子孙后辈也面上有光!

王雱祖父宝元二年就已去世, 灵柩暂时浅葬在江宁府。

王安石为官之后一直在往上打报告,申请回去葬父,但一直没被批准。

去年入冬后王安石又给上头打了报告, 这回上头终于批复了,允许他今年秋季某天回江宁葬父!

可现在上头批复的日期到了,王雱妹妹却刚出生没两个月, 吴氏才刚出月子啊!

王安石有些愁,上书时他不晓得吴氏怀上了,自然不会预料到这样的情况。

吴氏道:“要不你带雱儿回去一趟吧, 家里有张婶她们在, 肯定顾得过来。”

到底是朝廷批示的日期, 总得回去挑个好地方、好日子把王雱祖父的灵柩下葬。

王安石点头:“那我带他回去见见他祖母。”

王雱刚和沈括最后一次复核完《三国杀》的卡面终稿,听说王安石要带他回江宁府, 心里颇为不舍。

于是王安石又暗中观察到王雱陀螺似的忙活:把收信送信的事沈括给曹立、把与书坊接洽的事交代给沈括、把蹴鞠赛事宣传交代给郑思和武兴。别看王雱人小, 手上的事儿可多了, 好在平时他也只需要出出主意,并没有参与太多,所以脱身并不难。

王雱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他妹妹,他把张叔张婶叮嘱了一遍,又找左邻右里都拜访一遍;接着还跑去找郭大夫拜托郭大夫定时上门给他妹妹做体检。

王安石取笑他:“你可比我这个知县还忙。”

王雱才不理他。

父子俩轻装简行,没什么需要特别准备的,各自背了个小包裹就上路。倒是吴氏一直不放心,临行时还亲自烙了几块饼子让王雱带着路上吃。

沈括也跟着一起他们前往杭州。快年底了,县学一些士子刚考完秋闱,夫子们忙着给他们开最后的小灶,好让他们明年开春上京赶考去,其他学生的课都先停了。

已经是十月末,天气转凉了,沿岸都是黄叶飘零,一派秋凉景致。

哪怕是坐在客船上,王安石也手不释卷,他们的行李里头最重的就是书。

三个人在水路上走了一天多,便从鄞县到了杭州,到沈家用了顿饭便辞行继续往苏州走。

没了沈括这个外人在,王安石的书痴本性更加暴露无遗。他前段时间刚得了杜甫遗诗两百余篇,每日在船上捧读揣摩,颇有如痴如醉的势头。

王雱悄悄凑过去读了几首,没读出太多滋味来,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看楼先生给他布置的“作业”。

王安石见他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瞄几眼,不由教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屁股底下藏了钉子,总那么坐不住。”

王雱矢口否认:“我没有。”

王安石斜眼看他。

王雱只好积极向王安石请教杜甫诗的妙处。

提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王安石脾气好了不少,挑了几首特别喜欢的给王雱讲解。王安石和沈括一样喜欢看书,满肚子都是史籍经典,对杜甫的生平和每首诗的背景都烂熟于心,讲得那叫一个详尽精彩。

王雱以前只晓得杜甫是李白迷弟,一天到晚“呈李白”“赠李白”“梦李白”“忆李白”之类的,还真没仔细了解过杜甫的诗和他的生平。王安石仔仔细细一讲解,王雱就懂了,这也是一位常驻九年义务教育教材的大佬啊!

王雱蠢蠢欲动,悄咪咪地提议:“爹你给我讲的这些东西,可以写一本书了。”

王安石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王雱乐滋滋地说:“爹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写了?”他积极怂恿,“这么多好诗,这么厉害的人物,多值得写一本书好好夸啊!回头把稿子送到方叔那边去,一准能让更多像我这样不知晓这些诗、不知晓诗圣生平的人读完就了解他!”

王安石淡淡地说:“再说吧。”

父子俩一路乘船到了苏州,王安石领王雱去拜见苏州知州梅挚。这梅挚与王雱祖父是同年,王雱祖父生前与他交情还算不错,王安石这算是领着儿子去见长辈。

既然是晚辈拜见长辈,长辈当然是先关心王雱这个小孩。王雱表现得很乖巧,梅知州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顺利赢得了梅知州的喜爱。

剩下的,就是大人的事了。

王雱在一旁美滋滋地吃着苏州特有的各种美味糕点,听他爹与梅知州先是回忆回忆他祖父,然后他爹吹捧吹捧梅知州的过去,梅知州夸赞夸赞他爹治理鄞县的能耐,可套路了!

套路归套路,王雱还是从对话里听出了梅知州的秉性,这又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梅知州在南方当官时那边瘴疠横行,百姓一旦染了疟疾就会死去;可当官的也容易染五种瘴气好吃、好财、好色、好强加租赋、好滥用刑狱。这五种“瘴气”染任何一种,都会倒是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人的性格是很容易受环境影响的,比如王雱以前从小被寄予厚望,他的一生几乎都是按照父母的期望去成长的,几乎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本性;而他爹显然也一样,他爹从小接触的都是梅知州这样的人,免不了也会向清正刚直、嫉恶如仇的性格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