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
他和安叔算不上很熟,自然也不会有其他太多话可说,两个人扯了几句之后,余晓打算去结账了。在提着袋子从这家店走出来的那一刻,刺眼的冬日阳光照在余晓的脸上,让他睁不太开眼睛。
余晓想起了去年的圣诞节,一个一直下雨和刮风的圣诞,没有什么阳光,整个N市的天气都阴沉沉的。
平安夜的前一晚,余晓因为穿太少去丢垃圾,感冒发烧了,在家里躺了三天,丁雨当时回国了,也没办法来看他,他就一个人这样躺着,吃了药就睡觉,饿了就吃饼干和热牛奶。
赵悦洋在微信里说自己要过去出差,发来了酒店的地址,要余晓过去找他。
余晓破天荒地在微信里要赵悦洋来自己家,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感冒发烧了,不想动,当时他以为赵悦洋会拒绝,却没想到赵悦洋真的来了。
他看到躺在沙发里,病怏怏的余晓,先是有些惊讶,然后脱掉了西装,坐在他身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问他好点了没。
生病的余晓变得有些没有边界感,他靠在沙发上,穿着灰蓝色的棉质睡衣,在暖气温度开得太高的房间里,眼睛发涩地看着赵悦洋,说没有好,还是头晕,想喝粥。
余晓撒娇的时候,是不自知的。
赵悦洋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打了个电话,大约一个小时不到,就有人按了楼下的门禁,赵悦洋开了门,过了一会儿拎着东西走到余晓面前,放在了茶几上。
粥的香味很快飘进了余晓的鼻子里,让人很有食欲,他眼睛发亮,然后看到了那个很有特色的纸袋,来自一家很出名的粤式粥店。
赵悦洋把纸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两碗粥,指了指,问他:“一碗有肉片的,一碗素的,你喝哪个?”
“素的。”余晓说。他声音沙哑,眼睛也因为发烧显得很肿,身体靠在堆满了抱枕的沙发上,显得很懒散,很需要被人照顾。
赵悦洋伸出手,把素的那一碗打开,香味在空气中愈发地浓烈,余晓直起身子,看着赵悦洋,没说话。
“干嘛?不是要喝粥吗?”赵悦洋问他。
其实余晓想的是,赵悦洋喂他,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端起那碗粥,自己喝了起来。
粥太烫了,连带着碗也很烫,余晓喝了一口就被烫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然后把碗迅速放了回去。赵悦洋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在旁边说:“你慢点喝。”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余晓沉浸在这样像甜蜜责备般的幻觉里。
粥只喝了一半,余晓就吃不下了,赵悦洋喝完了另一碗,然后把东西收拾了又去丢掉。余晓吃了药,迷迷糊糊又在沙发上睡着,期间他突然醒来,看到赵悦洋坐在自己的另一侧沙发上,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低着头在忙碌。
耳边偶尔传来一些不算频繁地键盘敲击声,赵悦洋在沙发上移动时衣物摩擦声,还有赵悦洋时不时的咳嗽声。
余晓感到无比的安全,像是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包裹着一种名为“安全感”的物质,它们摸不着,看不到,只是因为赵悦洋在这里,才存在。
再次闭上眼睛之前,余晓看到那头的人放下了笔记本,站起身,伸出有些凉的手指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试探温度,随后又离开。
那天晚上赵悦洋没有走,他睡在了余晓的家里,两个人什么也没有做,余晓的烧没有完全退,有些反复,赵悦洋的体温和他相比偏低一些,在被子里他紧紧贴着赵悦洋,试图吸取一些让自己舒服的凉意。
“余晓。”赵悦洋伸出手抱住了一直在动的余晓,像是忍耐着那样,低声说,“你不要乱动。”
“哦。”在赵悦洋的拥抱里,生病的余晓乖乖听话。
余晓甩了甩头,试图让回忆不要占据上风。
赵悦洋在波士顿带了四天之后,回到了国内。
他在飞机上一直没有休息,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下,又立刻被一些思绪给惊醒:他一天前接到父亲的电话,永远对自己儿子严厉的男人,在电话里告诉赵悦洋,自己检查出恶性肿瘤晚期。
赵悦洋放下电话,立刻买了机票回国。
抵达的时候,国内的司机接了他,直接送到了他以前住的地方,这里自从赵悦洋独立之后,就只剩下他的父亲和保姆了。
他走进去,看到花园里那些因为冬天而凋零的花,还有一颗新种下的树,尚未来得及长大,棕色外墙的独栋别墅在赵悦洋年幼的时候就一直如此,他小时候在日记里写:这里是恶魔的城堡。
保姆在门口等他,给他接过了脱下的大衣,眼里有泪地说,老爷在书房写字,曹医生刚走。
曹医生是赵悦洋父亲的家庭医生,很多年了。
赵悦洋点了点头,上了二楼,书房的门没有完全关上,他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声,敲了敲门,里头传来父亲的声音,喊他进去。
父亲正在书桌前写毛笔字,房间里有一些墨水和纸张的气味,赵悦洋走到旁边,默不作声地给父亲研墨。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共处了五分钟,父亲放下了笔,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的字,看了看,才看向自己的儿子。
“爸。”赵悦洋喊了一声。
“嗯,你看着瘦了。”赵父说,又指了指自己写的字,上面墨迹未干,“老了,拿笔不稳,总是抖,写不好了。”
赵悦洋凑过去看了一眼,父亲写的是岳飞《满江红》里的句子,最后几笔有些潦草。
赵父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坐到了沙发上,让赵悦洋也坐过来。
“曹医生刚走。”他说,“要我去住院。”
“我晚点联系他。”赵悦洋说。
“你怎么黑眼圈这么深?”赵父问,“又熬夜了?”
“没,我一直这样。”赵悦洋说。
他们不属于那种会推心置腹的父子,在赵悦洋进入大学之后,赵父和他的关系曾经一度落至冰点,在法国读商学院的那两年里,甚至没有怎么打过电话。
赵悦洋看着眼前的父亲,觉得他老了太多。
“别丧着一张脸。”赵父眉头皱了一下,又立刻语气缓和了些,说,“人都有一死,我和曹医生的意思是说,别拖着受苦是最好的。”
“爸。”赵悦洋低声说,“花多少钱都一定给你治好。”
赵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说一会儿阿姨炖了汤,吃了饭再走。
“我最近在住这里吧。”赵悦洋说,“三楼的房间要阿姨收拾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