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已经断了药,培养了新的爱好,每天和韩江夫人一起看看展喝喝茶,探讨些历史趣事,文物相关,那些过往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仿佛被扫除了痕迹,只留下一片朦胧。

但黎清立死去的那刻,萧沐然才知道,伤口并没有愈合过,它只是麻木了,只是溃烂了。

现在尖锐锋利的刺激将伤口重新撕开,恒久的疼痛与多年的压抑一同袭来,萧沐然就扛不住了。

岑擎在这件事上的冷漠,也成了萧沐然怀疑的导火索。

她不信任蓝枢,甚至不信任自己父母,这些都是可以为了利益泯灭感情的人。

“岑擎,你到底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萧沐然目眦尽裂,嗓音暗哑。

“现在证据确凿,黎清立做的药有问题,你来问我扮演了什么角色?你疯了吧!”没有人会喜欢无端指责,岑擎也不例外。

“他不会!他不可能!他永远不会害人!”萧沐然崩溃吼道。

“那你去跟说啊,跟大街上的人说!跟愤怒的受害者说!跟所有网民说!”岑擎情绪激动的指着大门口。

萧沐然显然做不到,她倒在床上,失神的望着窗外,痛苦的呜咽着。

泪水滚滚而出,窗外乌鸦悲涕,然而大街上人来人往,没人听到这悲涕。

岑崤冷眼看着因为黎家而乱成一锅粥的岑家,终于问出了争吵之后的第一句话:“黎容呢,也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甚至没有人关心黎容是谁。

岑擎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对岑崤道:“你去简家住几天吧,你妈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岑崤没去简家。

所有人都不关心黎容怎么样了,就连媒体报道上也只说黎清立顾浓畏罪自杀,没有写黎容的任何讯息。

岑崤终于打听到,黎容被送去医院,昏迷不醒。

于是他去了医院。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做梦一样。

那样幸福安宁的,于他来说可望不可即的家庭,就这么崩塌了,而且崩塌的支离破碎,一片狼藉,满眼都是流淌的毒液和凝固的鲜血。

他不知道黎清立顾浓是不是畏罪自杀,他也并不关心。

他发现自己唯一在乎的,是幸好黎容还在。

他曾经无数次希望能撕掉黎容高傲的面具,打破他清冷的表象,让他感受自己的痛苦,感受深渊的温度。

可事到如今,他又不确定了。

明明黎容真的跌入深渊了,他却感受不到一丝快乐。

他努力寻找记忆里自己遭受的无妄之灾,来填补黎家出事后带来的迷茫,可是最终剩下的只有空虚。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黎容孩童时的样子,任性,鲜活,娇花一样。

黎容的病榻前没什么人。

家里人忙着处理黎清立顾浓的后事,应对一波波汹涌而至的媒体和狗仔记者,同事朋友害怕波及己身,恨不得立刻跟黎家撇清干系。

愤怒的人潮还未散去,就连同屋的病友都对着黎容指指点点。

黎容只在ICU里呆了不到一天,就被推到了普通病房,不是病情稳定,而是没有续费。

岑崤看向那张漂亮惨白的脸,不是被雨水淋湿的稚鸟,还可以抖干潮湿的翅膀再度飞起来,黎容好像是真的死了。

他的呼吸很微弱,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他的表情也没有挣扎,就像沉溺在不愿苏醒的梦里。

他的手软绵绵的搭在床边,皮肤苍白,血管似乎都在褪色,他好像完全没有了生存的欲望,生命力在他身体里不可逆转的流逝着。

这样高傲的人,该怎么接受跌落云端万人踩踏的现实?

隔壁床的家属提着打满热水的杯子路过,扫了一眼岑崤,忍不住说了句风凉话:“哦哟你认识他啊,他可是那两个黑心药贩子的小孩。”

岑崤没搭理,那人反倒来了劲儿:“要我说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有的人活着都是浪费医疗资源。”

岑崤终于冷冰冰的扫了他一眼,下一秒,他直接一拳砸在这人的脸上,紧跟着一脚将他踹到了床头柜边,柜子上面摆放的锅碗瓢盆和水杯毛巾散落一地。

病房里的人纷纷惊呼,茫然无措。

岑崤目光阴鸷,垂眸看着鼻血横流一脸的男人,沉声道:“你找死吗?”

岑崤虽然年轻,但从穿着打扮上能看出来,他与这家人民医院的普通病房格格不入。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眼神怯懦的移到了一边,掂量了几下,没敢跟岑崤硬碰硬。

其实他跟黎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陪护的日子太烦躁难捱了,他需要发泄情绪,正好来了一个可以随便骂又不用担心后果的,所以他就骂了。

但是他没想到,黎家都这样了,居然还有人护着。

岑崤嫌恶的用纸巾擦了擦手指,用阴冷的眼神吓退前来查看的护士,然后他半跪在黎容的病床边,小心翼翼的,抓住了黎容的手。

看到黎容遭难,他居然没有一丝快意,他只是很恐惧。

恐惧这个人真的没有生存欲望了,恐惧这个人真的从自己生命里消失。

他想将奄奄一息的稚鸟托举起来,可是鸟儿自己好像不愿了。

为什么美丽的东西都这么脆弱呢,似乎一碰就要破碎了,晒不得,吹不得,哪怕冲他发泄一点情绪,他都要任性的枯萎给你看。

这样脆弱的东西,必须要好好保护才行,用最坚固的玻璃罩,用最顶级的培养液,让他可以安然的生长,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