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冷静下来,江俞柏看着跪得板正的裴璟,无奈摇头。

得,裴璟这话说的,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都快被裴璟给绕了进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裴璟这个孩子他还不清楚?

江俞柏有点恼地敲了裴璟额头一个板栗,裴璟老实受了。

江俞柏气哼哼地坐在地上,当年就是因为欣赏裴璟聪明忠诚有仁义,这才把他送到云儿身边的。

云儿这些年长大了,说是说安王世子是个温柔宽厚的性子,可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是更了解自家儿子一些。

都说云儿脾性温和,凡事不跟人家计较,总是一笑了之,但实际上,却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懒得计较、懒得分辩,淡漠得让人心惊。

温柔的底色是疏离,他心里自有一杆秤,把看重之人划进圈子里,处处维护,愿意翻出自己柔软的肚皮,把自己毫不设防的一面展现给重要之人。而那些被划出圈子之外的人,只能看到他面上的礼貌,对着所有人一般无二,但却永远都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要是云儿当真对裴璟无意,裴璟连一片衣袖都别想碰他的,更别说……

江俞柏想起他先前多次无意中撞见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亲密互动,理智回归的冷静被甩到了爪哇国。他站起身来,撸起袖子微笑道:“来,我们爷俩打一架!”

裴璟起身像模像样地摆开架势:“江叔请。”

然后就安心做起了人肉沙包,由着江俞柏招呼出气去了。

新伤又叠旧伤,江俞柏嘴角抽了抽,得,今晚又得睡书房。

“臭小子,我该说你什么好?”

江俞柏叹了一口气,没打算揍人了。

他拉着裴璟坐下,小五机灵地抱着药箱上前,蹲在裴璟面前给他擦药。江俞柏瞅了瞅,说:“还好吧?应该没破相?”

小五粗手粗脚不知轻重,裴璟龇牙咧嘴道:“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没破相。”

他憋着笑:“您放心,等会儿我把云汀接回府的时候就不留在这里吃饭了,正正好避开凤姨。”

江俞柏笑骂道:“臭小子!”转而又迟疑道:“我看你今天这速度慢了不止一星半点,怎地,身体不太舒服?”

裴璟摇摇头:“没事,是昨天被我爹教训了一顿,过几天就没有大碍了。”

江俞柏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他活该。

裴源那个炮仗脾气他可是领教过的,这臭小子挨揍挨得不冤。

江俞柏放下了悬着的心,这孩子,他没看错,是个有担当的。

“你爹娘都同意了?”

小五没忍住一插嘴:“大将军打人打得可狠,不过昨儿晚上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裴璟不轻不重地瞪了小五一眼。

“都同意了的,”裴璟低着头看向药箱里看着朴素无华的药瓶,“不同意也没办法,牛不喝水强摁头?我跟我爹娘说了,不孝子这辈子认准了云汀,我爹拿我没办法,也不可能让我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裴璟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裴源那天看见自家儿子那副模样,心里早起了疑,再说了,裴璟弱冠之年还坚持着不成亲,他也知道许是孩子心里已经有了人,就是不好开口说而已……直到裴璟自己开口承认,无可奈何之下,也只担心自家儿子会祸害了别人家的儿子罢了。

裴璟都这么说了,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想必早就想得十分清楚,裴源揍了他一顿,也只是告诫他不忘此心罢了。

练武场四周种植了不少高大的柏树、松树,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

江俞柏终于点头:“好好爱护云儿,否则……”

裴璟起身又是一跪:“不会有第二种情况出现谢谢江叔和凤姨,愿意相信我、把捧在手心十多年的珍宝交由我爱护。”

“记住你今天的话。”江俞柏哈哈大笑,扶着裴璟起身。他看了眼天色,“云儿应该也快出宫了,去接人吧!”

裴璟松了一口气,江叔这是同意了。

他不由笑着应道:“多谢江叔,我这就去!”

*

江云汀往池塘丢下一小块掰碎的糕点,池中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争夺,抢得不亦乐乎。

祁钲走了过来站定,低头看着懒懒喂着锦鲤、而不愿意听他说话的外甥,心说他也是碰上了硬碴。

他其实挺有自知之明的,打小就是,想做的事怎么都一定要做成,是个天生的倔脾气,没想到外甥像舅,这股子倔劲儿跟他一模一样。

江云汀把下巴搁在栏杆上,可怜巴巴地往上看,祁钲默默抬头望天,舅甥两个就是不肯对上眼神。

江云汀叹了一口气,扬手一洒,把手里的糕点屑都丢了下去,然后用黏糊糊的手去抓祁钲袖子,偷偷摸摸假装不知地擦了好几下。

祁钲嘴角抽搐,太监宫女侍卫围了这湖心亭一圈,他也不好当众给外甥没脸,强行忍了。

江云汀擦净了手,才收回来搭在膝盖上乖巧坐好:“舅舅,我不答应,我从小就对权力这些没有概念,也没有兴趣,您就放过我吧”

没有概念?没有兴趣?

祁钲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

大晟皇帝的尊位,这孩子居然一点想法都没有?

祁钲不死心,暗自调整了数次呼吸,而后强行勾起嘴角作温和状:“云儿,你没有概念,舅舅来跟你简单讲讲好不好?”

没等江云汀回话,祁钲直接开始往下讲:“就拿刚才你喂锦鲤和锦鲤争食为例,那糕点,就是权力的象征,你是掌握最高权力的人,那糕点,你愿意往下扔,就往下扔,底下人就争先恐后地往上抢,他们是在为你做事,你能够轻轻松松地掌控他们,只需要分出自己手中的一点点权力而已。”

“锦鲤众多,而糕点很少,这就是僧多粥少的意思。”祁钲循循善诱,“你可以观察他们,看他们哪些人得用,哪些人听话,哪些人可以为你冲锋陷阵,哪些人必不可少,哪些人站在那无伤大雅、但出于一定的必要,可以养着他们,放在一边做个吉祥物。”

“用得上的时候,用一点点糕点促动他们上阵为你搏杀;要是抢红了眼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你就可以把他们饿一阵,让他们知道你才是掌控者,只有听你的命令,才可以吃饱。”

“若是他们的心野了,联起手来想要对付你、脱离你的控制,对你手中的权力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你就往池中丢一点食,他们马上就会从内部溃散,最终还是得服从于你权力到最后还是收归于你手,你尽可坐山观虎斗,只要你能够掌控住自己手里的权力,这朝局,随你如何摆弄,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