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闵跟着上前见了礼,童生算不得正经功名,出门在外也能叫人正看?一眼?。
如此?年纪竟已是举人,连书?童都是童生。在考场上混迹三十多年,不过一个秀才功名的穆达当即对两人肃然起敬,“穆达不才,劳两位先生亲来,不胜荣幸。”
卫文康笑道?:“我?等虽读了几本圣贤书?,但?于治国理?政上毫无建树,听闻穆先生乃是治世能人,令同谷州百姓安居乐业,功绩甚伟。特来诚心请教,先生过分客气,倒是叫我?等汗颜。”
“百姓安居乐业,乃是刺史大人和其他各位大人的功绩,我?不过一介小吏,哪敢居功。”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些套话总要说的,不然传出去了,叫人知晓一介小吏如此?狂妄,没有穆达好果子吃。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同谷州那些高官大吏来来走走,什么实事也没干就轻松把功绩挣到手,都是托了穆达的福。可那又怎么样,谁叫你穆达没有功名,小吏一职都是破格提拔。
卫文康只是笑:“公道自在民?心,我?等省外之人都已知晓先生清名,便是佐证。”
这话可是说到穆达心坎礼里去了。人生在世,总是有所图的,穆达不图财不图权,唯爱的便是清名。知晓自己不配流芳百世,能在同谷州百姓中口口相传几世,便已经再圆满不过。
面前这个年轻人虽是举子,但?才貌不俗,为人谦卑有礼,说话还尤为中听,穆达怎能不喜?心中的戒备一下子去了大半,穆达张罗着人坐下,听说两人已等了一天?,还未吃过晚食,容不得他俩拒绝,穆达连忙出去又买了些好酒好菜回来。
湘哥儿瞧见里面肉都有好几种,不由得暗暗咋舌,爷爷今日可真是舍得。
他们爷俩一日两餐,都是穆达从衙门里带回来的,中午湘哥儿要是饿了,便就着开水啃些饼子。衙门的伙食一般,能吃饱,但?几乎见不着肉。穆达收入不高,还想着攒些银子为小哥儿留些嫁妆,家?中日子便过得不宽裕,吃肉的日子很少。
今日卫文康二人过来,穆达觉着与两人投缘,买吃食的时候大手大脚了一些,到家?才想起自家?孙儿也好久没有沾过肉腥了,悄悄拨了一小碟肉给他。
湘哥儿吃的是穆达从衙门中带回来的饭菜,打开的时候卫文康注意到里面并无肉菜。但?湘哥儿上茶水的时候,卫文康注意到他嘴上有油星,嘴角的笑意更是明显了些。招待客人都不忘自家?孙儿,这年头如此?疼爱小哥儿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个穆达看?着迂腐,骨子里倒是有几分真性情,怪不得能在同谷州做出一番功绩。
酒过半巡,脑袋昏沉间,说话也放得开了。在卫文康和江闵的再三引话下,穆达把这些年教民?治事的心得一股脑翻了出来。
“都说百姓愚昧,错,不过是形势所逼,装聋作哑才能忍着苦痛把日子过下去罢了。你当他们不知晓求神拜佛喝乱七八糟的符水无用?都清楚得很,可有什么法子,没点盼头日子就没法熬,咱们夜晚不也盼着做个好梦?”
“可长此?以?往,百姓将越发麻木颓废,一些寺庙和僧侣借机敛财,神婆之流的符水稍有不慎还会害人性命。”
“这就需要把握好度……”
穆达娓娓道?来,卫文康听得认真。他以?往对这些东西是有些自己的看?法,但?苦于没有实践,并不知晓究竟什么才是对的,利弊同存时该如何取舍。如今听穆达一详解,只?觉受益匪浅,接着又说起赋税征收、旱涝防治等为官必经的事情来。
不同于庞教习他们的高瞻远瞩,穆达的视野要小得多,甚至有时带着强烈的个人好恶。但?正是因?为视野小,他的目光聚焦在百姓中,对他们的心态和事迹都有其深刻的了解。哪怕不听他的观点,光听他那攒了几十年的事例,卫文康都觉大开眼?界。
江闵也听得津津有味。
三人聊到深夜,越发清醒,谁都不舍得离开,索性一夜无眠。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而在穆达的讲述中,卫文康觉着自己已经跟着他行过万里。
第207章 第 207 章 会试之路
湘哥儿起?来时见客人还在, 有?些高兴,小孩子嘛,都爱热闹。“爷爷,爷爷, 今天你不去?上值了吗?”
三人惊醒, 抬头一看, 天色已是大亮。卫文康有?些忏愧, “学?生?无状,聊兴太过, 忘了时辰,劳您受累了。”
“无妨,得一知己,别说一晚上,就是三晚上也熬得起?。”穆达摆摆手,与自家小孙儿说:“湘哥儿,爷爷今日不去?上值了, 你去?龚爷爷家一趟, 让他帮我?告个假。再去?李家包子铺买些肉包子和粥回来。”
“好?。”湘哥儿立马应了声, 然后乐滋滋地跑了出去?。真?好?, 今早有?肉包子吃了。
卫文康看他一路蹦跶着跑出去?, 小脑袋上的辫子一甩一甩的, 很是可爱, 不由得笑道:“穆先生?好?福气?, 有?个如此活泼听话的小孙儿。”
时下长辈都不好?意思?在外夸赞自家孩子,穆达也不例外,闻言笑道:“听话什么,一天上蹿下跳的, 跟个泼猴儿般,我?就盼着他什么时候懂事了,也学?学?人家温婉秀气?的样子。”
卫文康道:“我?倒是觉着孩子还是别太懂事的好?,我?日后要是有?了孩儿,只盼他自个儿过得开心。”
穆达哑然一笑,“还是太年轻啊,卫举人才识过人,在教子上倒是糊涂。父母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人生?寿数不过五六十,若不趁其?年幼时好?生?教导,大了难以管教无法自食其?力,父母闭眼之时也难安啊。”
“可男子还好?,教导好?了,就是地里刨食也算个生?计。女子哥儿呢,父母教导得再好?,贤良淑德,聪颖过人,只要遇人不淑便?是枉然。”卫文康说着长叹一声道:“出嫁从夫,在家从父,我?再是精挑细选也不能确保为他谋个好?夫婿,倒不如趁还在家时叫他日子过得顺心些。”
“世?人都如此,端看命数了。”穆达嘴上这般说着,眸中的笑意却是消失了。他只剩湘哥儿了,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再过十年便?到了说亲的时候,若是遇人不淑,叫人欺负了,自己到了黄泉也闭不上眼啊。
“还未与先生?讲过我?的家境吧?我?出身贫寒,幼年父亲亡故,母亲前些年也过世?了,当时我?一介白身,书??没读好?,连自己的吃喝都挣不出来。幸好?遇见了我?夫郎,他也是父母双亡,叔伯以哥儿无继承权为由,欲抢夺其?家产。”
穆达怒道:“真?是畜生?行径,兄弟留下幼子无人照拂,他们不帮忙也就罢了,怎还可落进下石?”
卫文康苦笑,“财帛动?人心,血脉亲情在利益面前算什么?何况朝廷也规定,外嫁女只可拿三成家产,遑论哥儿,过继香火赡养父母都是合理合法的手段。”
穆达也是秀才,怎会?不懂律法,正因为懂才越发恼怒,“老夫家中只有?一个小孙儿,若百年归去?,家产不归小孙儿,难不成还便?宜了那些出了五服的族亲不成?天理何在!”
“我?夫郎也是想不开,提刀与族人村长对峙,又招我?入赘,这才险险保下家财。试想我?夫郎若是温婉的性子,岂不是早就被人生?吞活剥?”
穆达以往只想着多?攒些钱,给湘哥儿寻个好?人家,再陪送厚厚的嫁妆,便?能保他一世?无虞。今日听卫文康一说,他竟是背心冒出了冷汗。
知人知面不知心,相师还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真?能确保给湘哥儿找的是好?人家吗?嫁妆再丰厚,若是婆家不要脸面,还不是任由人拿捏?穆达当了几十年的小吏,鸡零狗碎的案件看了不少,婆媳相争、夫妻不和闹出人命都是常态,若他走了,家中无长辈撑腰,湘哥儿真?能不受人欺辱?
不想则已,一想心中实在难安。穆达忍不住问卫文康,“那当如何?总归时护不了他一辈子的。”
“要我?说还得自个儿有?本事才行。我?夫郎靠着一手宰猪做吃食的能耐养家,他哥哥靠经商养活自己,只要自个儿能挣来吃喝,遇到什么事也不愁。”
“是这个理儿。”穆达转过念头来,已经在想该给自家小孙儿找个什么营生?了。他不是个思?想多?通透的人,甚至有?些古板,但只要为自家小孙儿好?,他都是听得进去?的,不然也不能一个老爷子就把孩子养得活蹦乱跳的。
卫文康难得管一桩闲事,还管出了些成效,心中高兴,拿出昨日预备给湘哥儿的那个红包来,“穆先生?做官待人都是我?等典范,学?生?心中感怀,又喜湘哥儿伶俐可人,备了个小小的见面礼,还望穆先生?不要推辞。”
穆达果真?不要,“你我?有?缘,整那些俗事作甚?”
卫文康笑道:“不瞒先生?,我?离家多?时,见湘哥儿与我?夫郎有?些神似,心中甚是喜爱,小小见面礼也当是全了这点?子缘分。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这个小荷包也能当个信物,不枉断缘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穆达还真是不好推拒了。他也有些私心,卫文康是华阳省的解元,前途不可限量。若是真如他所说,日后相见,湘哥儿能得他一分记挂,便?算是为自家孙儿结识了一个大贵人。
穆达为人最厌烦这些俗事,从不屈服于权贵,临到老了,为了自家孙儿,倒是也能弯下腰来。“既如此,我?便?代湘哥儿收下了,多?谢卫举人记挂。”
卫文康以为还要再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搬出湘哥儿他便?软和了态度,心中对穆达的评价又上了一层。对百姓有?义,对孙儿有?情,不因其?哥儿身份折损半分,真?是难得的全人。
“骄哥儿,你又收到我?徒弟来信了?”一大早,庞教习又摇着他那把破扇子出来显眼。
柳天骄习惯了他这副放浪样子,懒得再嫌弃,给人倒上了茶水,回道:“可不是他的信,你瞅也没用,这回没你的。”
庞教习不乐意了,扇子摇得都看不到残影,“怎么这样,有?了媳妇儿就把师父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