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元气大损,哪里适合饮酒?正要拒绝,却见岑凤清先抬手止住了小二:“不必,她身体不适,不好饮酒,还是收下去。代我多谢掌柜了。”
绍桢抬眼看向他,他似笑非笑的,好心确认:“我没说错吧?”
小二正等着,她点了点头:“是,今日要辜负掌柜的好意了。”
“那二位老爷慢用!”小二端着空托盘下去了。
岑凤清偏头吩咐自己的小厮:“你们都去外头候着,我同张公子单独说说话。”
两个面生的随从答应了一声便出去,绍桢却安坐不动,张鼐只站在她身后,半步不移。
岑凤清看了看他,竟也没说要他出去的话。
屋里只剩下三人。
绍桢端起茶杯,撇了撇茶面上的浮沫,自然问道:“承恩侯府离槐花胡同路途不短,岑侯爷特意过来,想说什么呢?恐怕不是单单请我吃顿茶这么简单?”
岑凤清笑了笑:“我在天牢里伤了你,如今你张公子风采依旧,我自然要折节赔罪的,这也是官场之道,当时情势所逼,职责所在,还望张公子别怪罪我无情。”
绍桢淡然道:“这有什么,半点不值当记挂的。岑侯爷还是痛快些,我恐怕没功夫在这儿耽搁太久。”
岑凤清沉默几息,敛去笑容:“我也不愿瞒你。当初是我对你行了禽兽之事,可你差点杀了我,这笔账,我们就一笔勾销吧。你一个姑娘家,无父无母,亲缘断绝,身侧豺狼虎豹,不知何日就跌入万丈深渊了,还是找个倚仗更妥当。你说是不是?……张姑娘。”
第46章 把柄
绍桢将茶杯顿在桌上,很清脆的一声。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有脸说穿。我若要找倚仗,也该找太子,轮不到你。”
岑凤清的脸色不太好看了,道:“太子会要一个失贞的女子?”
绍桢笑了笑:“那我们就打个赌,看太子是嫌弃我失贞更多,还是厌恶你染指我更多。”
岑凤清看了她一会儿,神情忽然一松:“你若是愿意倚仗太子,我早就没命了。可我到现在都好好活着……你不敢告诉太子你是女孩。”
绍桢抬了抬手,轻声细语的:“你说是就是吧,我也有桩事同你说。嗯,永康长公主的亲生儿子岑凤鸣,那真是天之骄子啊,你拍马都及不上的嫡兄,天不假年,竟然死在黑熊的掌下。”
她笑着说:“偏偏就有这样巧的事,前不久我家里人遇见一个南苑上讨营生的小厮,你猜他看见什么了?这小厮竟然说,岑凤鸣罹难的前几日,他看见你的随从去南苑,还捡了块玉佩”
绍桢将那雕刻着岑凤清私章的玉佩拿了出来,提着丝绳轻轻一晃:“岑侯爷瞧瞧,可还认不认得呢?”
岑凤清早已沉寂下来,语气阴郁:“你想做什么?”
绍桢将玉佩递给张鼐,淡淡道:“我不想做什么。只是你拿了我的把柄,我总得找些什么东西来叫自己心安。虽说高门大族,都有些人命官司,却也都是心照不宣的,没谁会闹到明面上来。若我将此事捅出去,那就不一样了。你谋害嫡兄,任你有再大的军功,永康长公主也不会再放过你。她是皇上最敬重的长姐,又是你的嫡母,你还能好好做你的承恩侯吗?”
她放轻声音:“我如今只想好好过我的安稳日子,只要你守口如瓶,我自然不会生是非。可你再敢冒犯我,咱们就只能来个玉石俱焚了。”
岑凤清沉默地看着她。
绍桢仰头将残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去。
……
如今算是了却所有心事。
绍桢思量着,她入狱一遭,太子也丝毫没有表示,大约已经将她放下,她倒是不用过分担心,便收拾行李去了张世钦长眠的明山,在别院里住下来为父亲守孝。
刚住下来第一日,夜里便有人叨扰,竟然是从前在文华殿教过她的楚琼老师,他前两年去了南直隶为官,在那边听说了绍桢的事,让亲随顺路带了信过来。
绍桢挑灯读信,见字如晤,书信字句多是斟酌后的宽慰鼓励之语,一如其主,温醇雅丽。
翌日楚琼的亲随离山,天还未明,绍桢亲自相送,回来的路上绕道往张世钦的坟茔去。
雪后初晴,积雪照了日光,渐渐融化,山道更加泥泞,比昨日落雪时更冷。
她拢手在袖子里,积雪上却能依稀看出足迹来,大大小小,像是很多人来过。
张鼐蹲下查看:“看痕迹新旧,应该就是今日的。”
绍桢抬手遮在眼前,往墓道深处看,半个人影也没见着:“谁上山了啊?难不成是张府的人?”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墓前的供案上摆着各式奠品,都快堆满了,绝对不是绍桢前日傍晚过来时供奉的。坟茔上添了新土,祭葬坊的香坛中剩了些乌黑的灰烬。
这也只能看出是来人是祭奠父亲的,态度颇为恭敬。
绍桢上过香,和张鼐一起将墓边清扫过,才往别院回去。
虽然猜到家里可能有客再访,却没想到隔了几百步便瞧见院子门口黑压压的一片。绍桢多年读书,不能远见,看不清是什么人,张鼐的眼睛却很清明,仔细辨认了道:“像是……金吾卫。”
绍桢呆了呆,这么多人,是所有金吾卫都上山来了?这是要干嘛?
金吾卫将南山别院团团围住,却也有人望见山道上来了人,即刻进了院门。
很快有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出现在门口,身穿大红纻丝罗纱官袍,戴曳撒大帽,佩鸾带,大步朝绍桢二人走来。
绍桢看他有点脸熟,但是没想起来是谁,迟疑道:“你是……?”
他身后还跟着六个金吾卫,他面上不见笑容,抱拳见礼,半让开身体,扬手朝着院中:“在下金吾左卫车之棠。东宫亲至,张公子,请。”
别院各处都把守着侍卫,都朝绍桢行礼。
车之棠朝正中的明间书房示意。
绍桢站在门前,心中惴惴,深呼一口气,慢慢抬手要敲门,里边就有道沉沉的男声:“你要在外面站到天黑吗?”
绍桢屏息,一鼓作气推门进屋。
门外,车之棠抬手拦住张鼐:“张护卫,里边不是你能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