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桢推了他一下:“还没做完!不过也可以上身了,正好试试合不合尺寸。”说着便命人去取。
新衣取过来,是件灰色月白边绣双龙出云纹的直裰,纹样精美,一看就是宫廷手艺,只是缝合线歪歪扭扭,像开蒙幼童的字迹,难登大雅之堂,配着栩栩如生的绣样,有暴殄天物之感。
再怎么粗糙,都是她的心意,再早几年,他做梦也想不到还有今天。
这么一想,忍俊不禁的笑意便化为满腔不舍,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帮我换上?”
她笑着答应。
佩带、腰带、系带,无比繁复,绍桢踮着脚给他系纽扣,神态专注认真,玉白的脸颊上覆了层绒光,极为柔和。
皇帝凝视片刻,扣着她的后脑吻了上去。
说不定是他猜疑过度,想多了。说不定傅静渊只是单纯地没反应过来呢?
这两年夫妻感情前所未有地好,没有比这更好的光景了,何必自寻烦恼。
叫去山东打探她旧事的锦衣卫回来……就这样吧。
……
常德三年十二月初一,皇上携文武百官出城冬祭。
冬祭极为繁琐,不花上一整日的工夫都不能结束回宫,绍桢挑在今日准了傅家官眷的请安帖子。
领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进宫的果然是孙姨娘。傅成穆一直没再娶,这个妾室又一直管着他房里迎来送往的事务,女人进宫,若是没有个诰命的身份,会十分尴尬,遇到个人就得跪,毕竟是服侍自己亲哥的老人,绍桢便在孙氏进宫请安前给了个六品安人的诰命。
乾清宫不适合接见不熟的臣妇,她在坤宁宫接见三人。
第330章 姑母
孙姨娘三十上下的年纪,戴着合乎品级的珠翠庆云冠,穿着浅蓝色绣云霞练鹊纹褙子,外罩同色霞帔,双耳戴着钑花银坠子,身量娇小,生得白白净净,面如满月,眼如水杏,让人看了十分舒服。
她格外拘谨地跪在金砖曼地上参拜:“臣妇孙氏,携大郎、二郎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嘉善公主请安。”
绍桢的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身后那个小男孩身上。
这孩子三四岁大的模样,长得虎头虎脑,眉目灵秀,头戴双耳金线帽,身穿大红色缂丝十样锦氅衣,有样学样地跟着旁边的大哥磕头,喊错了自称,又飞快纠正过来:“微臣……嗯,小民,小民傅从箴给娘娘请安!给嘉……嘉嘉公主请安!”
幸姐噗地一笑。
绍桢眨了眨漫上水气的眼睛,端坐在宝椅上,等他们行完礼,便让宫人赐座,威严又不失亲切地同孙姨娘寒暄着,余光关注着那孩子的举动。
小小人一个,坐在梨木玫瑰椅上,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放在膝盖上,很努力地学着哥哥的模样将腰挺直,但是太用力,椅子又太宽,便坐得摇摇晃晃,要掉下来似的。
她多看了几眼,远岫便心领神会地拿了几个大软枕,鼓鼓囊囊地填在椅子周围,小孩子便坐稳了,抓着软枕,十分有礼貌,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
绍桢收回视线,给了孙姨娘厚厚的赏赐,朝着傅从简招手:“过来。”
这少年身量都快赶上他父亲了,穿着大红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头上束着玉冠,若不是气质还稍显稚嫩,完全看不出才刚过舞象之年。
他有些赧然地摸着头,一脸欲言又止,绍桢微笑道:“叫声姑母吧。”
傅从简声若蚊蝇地喊了句姑母:“您还真是……”
绍桢轻轻咳嗽一声,给幸姐介绍:“这是从简表兄。”
幸姐落落大方地喊:“表兄。”
傅从简赶紧回礼:“殿下安好。”
幸姐抿嘴而笑:“表兄叫我嘉善,或是翊璟吧!”
傅从简喃喃地说不敢。
“别这么拘束,有什么敢不敢的!”绍桢笑着道,拉着他在自己跟前转了一圈,连连感叹,“长得真够快的,这都要娶亲了。听你父亲说,你这回也上了战场,斩了不少倭寇。当时害不害怕?”
傅从简见她如此亲切,也放松下来,大方道:“姑母小瞧我了。我又不是第一回上战场。父亲说,若是这次立不了功,便延缓给我请恩荫的时日。我总不能一介白身上岳家娶亲吧,那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绍桢望着他直笑:“真是好孩子。但也要以自身安全为重,不要逞能,别让你父亲担心。”
傅从简满口答应。
绍桢便依礼也给赏赐,一套民间已经失传的《吴子兵法》,还有整整一盒的珍贵珠宝。
“这是姑母私底下给的,献给太太婶婶还是将来的媳妇,都随你。”
傅从简闹了个大红脸:“多谢姑母……”
绍桢想打趣几句,余光里见傅从箴左右扭了两下,像尾小泥鳅似的从椅子里滑下地,噔噔跑了几步到她跟前,一双白白胖胖的小手扶上她的膝盖。
孙姨娘立刻站了起来,满脸不安地低声喊:“箴哥!”
绍桢头也不抬地摆手,道了句没事,满眼鼓励地看着傅从箴,柔和道:“你怎么啦?”
傅从箴迟疑地回头看看孙姨娘,又扭过头,仰起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渴望地看着她,声音又脆又亮:“姑母!我、我是傅从箴!我长大也和哥哥一样,上战场,杀倭寇,杀好多好多倭寇!”好像迫不及待想得到她的夸奖。
幸姐惊奇地看着他。
绍桢眼眶一热,夸赞道:“好,你也懂事,姑母也给你奖励。”将准备好的新衣服、新腰带,还有羊皮靴子、翠玉扳指、赤金项圈,亲手给他换上。
她凝视着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箴哥,你喜欢吗?”
傅从箴惊喜地摸着第一次戴的扳指,兴奋得不得了,拼命点头:“喜欢!我喜欢!”
绍桢忍不住将他抱上自己的膝盖,在他婴儿肥的白嫩脸蛋上亲了几口:“箴哥真聪明,姑母好喜欢你。你叫声娘娘。”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