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去了正殿西次间和西配殿连通的鹿顶耳房,张侧妃仅指示了几个大屋子的用处,其他小屋由她们做主决定用途,连通东配殿的耳房用作了净房,这间耳房便是用作了茶房,炉子、桌椅等等都已布置得妥当。

原本坐在茶房的小宦官很有眼色地出去了。宫人资历都是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三个嬷嬷最先服侍张侧妃,又有教导宫规的情分,侧妃本人也挺信任她们,库房、账房、布置屋子什么的,都敢放手让干,三个嬷嬷的威信自然立了起来。

王嬷嬷端了张小脚凳来坐,神情疑惑:“这是,这是怎么了?弄得这么狼狈。”

孙嬷嬷叹了口气:“我们没进得去屋里,被拦在倒座房吃茶。贵人出来便是这副模样了。”

王嬷嬷很是惊讶道:“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不成?那边是怎么个说法?”

第228章 哭诉

孙嬷嬷瞥了她一眼:“哪里是宫人冲撞,我打量着,是那边娘娘有意磋磨。宴席早散了,独贵人一个被留下来。”

“这可不是那边一向的作风啊,”王嬷嬷有些咋舌,过了会儿才感慨道,“也难怪,贵人进门破了两位侧妃的名额,又是爷主动从宫外带回来的,难保那边心气不平,趁着爷还没回来,早早压服了新人要紧。”

孙嬷嬷摇着头:“还是太性急,做得不体面。贵人衣裳都湿了,这一路过来,上轿下轿,不知有多少人瞧见。”

王嬷嬷道:“妻妾有别,那边再怎么也占着大义。贵人新进门便被如此对待,难保其他人不捧高踩低。得想个办法才是,毕竟。”指了指肚子。

孙嬷嬷想了想:“小鬼难缠,不如走走下人的门路。晚会儿贵人醒了,请她过目了轮班次序,我回下房打探打探端敬殿那几个大宫女儿的事。”

“确实做得过火,”王嬷嬷自然没有异议,又打趣道,“你如今脸也松了,舍得下脸面主动给贵人办事。”

“到底主子知道好赖。既然教完了规矩,她又不计前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孙嬷嬷有些不屑道,“姓胡的鬼迷心窍,断腿也是作死。”

王嬷嬷会心一笑,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才一道回了正殿,守在卧房外头做针线。

绍桢从寅时起身,一直折腾到下午快申时,实在疲累不堪,但是心里还存着气,直接入睡损害身体,她在心里默背了一卷《道德经》,心境平稳下来,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太子喊她,还当是在做梦,只不加理睬,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她才从蒙昧中挣醒,睁眼便是一双带笑的眼睛。

太子穿着一身月色底海水蓝宝团纹蛟龙出海袍,坐在床边俯身看她,离得非常近,手在放在她脸颊上,眼底满是笑意,柔声道:“怎么睡到这个时辰?都快用晚膳了。”

绍桢有些发怔地看着他熟悉的脸庞,只觉心里忽的发酸,从床头坐起来,抬手便往他身上砸,眼泪滚滚而落,大哭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怎么偏偏今天出宫?我恨死你了,为什么一定要我进来?你不如现在杀了我吧!”

太子猝不及防,被打了几下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发慌,抓住作乱的双手将她往怀里抱,大手连连抚着她瘦弱的背脊,不住道:“是我回来晚了,原本前日就能回,皇上临时起意要延几日,我也不好推脱。别哭,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吗。”

绍桢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哭得身上都在微微颤抖,死死抱着他的腰,埋在他怀里呜咽,呼吸间都是他身上冷冽轻淡的雪松香,杂乱无章地哭诉:“你不为我考虑,说进宫就进宫,还将幸姐带走。我不想待在这里寄人篱下,我想回家。”

太子被她哭得心里闷痛,边哄边给她擦眼泪:“别哭了宝贝,我马上让你见幸姐,改天找机会带你出宫玩,别哭了。”不知何时,忽的福至心灵,柔声问道:“是不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绍桢仍是只哭不答,他一时也无措,又哄又抱的,好一阵才让她止了哭,绍桢眼泪汪汪地说:“我现在就要见幸姐。”

太子像劝孩子似的,耐心道:“明日带你去端本宫见。你才进宫第一日,没个由头,无端将孩子给你养,外头要传什么话?”

绍桢望着他深邃诚挚的眼眸,不自觉松开了手,闭上眼睛忍了会儿泪水:“你只会用孩子要挟我,你只顾你自己。”

太子不舍得惹她生气,低声下气恳求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只是接孩子回自己家而已。我们早该成婚了,好桢儿,别再想着外面,我会疼你的。”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她才渐渐平静下来。

绍桢揪着他的衣襟擦了擦脸,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幸姐怎么样了?有没有生病,有没有闹着找我?你奉皇上出宫,姐儿给了谁看着?”

太子松了口气,详尽道:“都是我一手照顾,开始两天还要寻你,我给她说了期限,就一心数着日子了。你小时候不是从外面搜罗了好些玩意儿来讨我开心吗,我都留着摆了一屋子,她钻在小屋里玩得高兴,又住在暖阁子里,安安生生的,真要给寒山老道士好好封赏一回。别担心了,明日就能见着。”

绍桢听着稍微安定。

太子笑着亲了亲她还挂着泪珠的眼睫,柔声道:“今天怎么气性这么大,真让人招架不住。下床洗把脸,嗯?”

绍桢依在他怀里又坐了会儿,这才掀开被子下床。

孙嬷嬷轻手轻脚进了屋。

太子还留在卧房,见她进来也没训斥,问道:“白日出了什么事?”

孙嬷嬷跪下,低头有些战战兢兢道:“午时端敬殿娘娘宴请东宫上下主子,要给贵人贺喜。谁料宴席散后,贵人在端敬殿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出来时满身是水,手上也有烫伤。奴婢服侍不周,当时被拦在外头不得入,不知道屋中情况。”

她方才站在屋外隐约听了一通,都快惊呆了。在宫里活这几十年,何时见过或听过哪位男主子如此小意讨好一个女人?庶民男子对待妻妾,尚且没有如此低眉顺眼,何况是一朝皇太子?

孙嬷嬷性情再端方严肃,也只是奴婢而已。当初奉太子之命照顾新侧妃,教习规矩,也只以为是个偶然得幸、因孕才被接进宫的姑娘,何况未经选秀,她怕学规矩时间太短,不能全部领悟,进宫反倒要惹祸,因此格外严厉,没想到是她低估了这姑娘的造化,才落得眼下被主子诘问。

太子眼眸微沉,不轻不重地斥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也如此没有章法?再有下一次,我母亲的情分就不管用了。”

孙嬷嬷额上沁出点冷汗,磕头道:“奴婢多谢爷开恩,再不敢不尽心服侍张主子!”

第229章 夜晚

绍桢梳洗完回房,外头已经是傍晚时分,半弯月亮挂在天际,晕黄的毛边像被眼泪浸泡过,朦朦胧胧似笼了一层薄雾。

太子坐在卧房那张大摇椅上,正在看一张单册,身侧窗下桌上也放了几张单子。她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各宫的赏赐,还有她应得的份例私产。

他手上拿着的便是二十四衙门给她采办的嫁妆单子,绍桢将手放在摇椅藤栏上,也跟着看了几眼。

黄花梨家具一套,计有架子床、拔步床、罗汉床各一;长方桌、长条案、圆桌各二、琴桌、棋桌各一,炕桌四,炕几、香几、茶几各二;宝椅、交椅、圈椅各二、玫瑰椅、靠背椅、杌凳、绣墩各四;顶竖柜、矮柜、亮格柜各四对,多宝阁两对,屏风四,衣帽架、盆架、灯架、梳妆台各二。

玉摆件有玉如意两对、玉盆景、玉蟠桃、玉石榴……共十八件。奇石玩物有寿山石瑞兽摆件一套、鸡血石花鸟摆件一套……共十二件。景德镇窑青花瓷、定窑白瓷各一套。纱帐、罗帐、绢帐各四顶,被褥八套,炕褥四条,引枕、椅袱各八。香炉四个,熏香球八个,百味合香四匣。

金子三千两、银子五千两、铜钱一万贯。珍珠四匣、宝石两匣,金头面四套,银头面八套,金银杂项首饰凡八十余件,贡缎、贡罗、贡纱、贡锦、贡丝各五百匹,白狐狸、白貂等皮料五十件,四季应节补子六十个。

还有一些日用杂物不计数。

她看了眼隔开卧房和明间的花梨木碧纱橱,还有屋里的紫檀架子床,皇上和太妃总不会赏这种大件家具,而且也远超她的品级。

太子拿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将她拉进怀里,叹气道:“时间太紧,二十四衙门也赶不及新做,我从私库里给你补了点,明日让崔文拿私库单子来,你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绍桢随意点点头:“不是都说你今日回不来吗?南苑离紫禁城也挺远。”

太子将嫁妆单子放回桌上,笑道:“好歹是咱们新婚的日子。下午回来你都哭成这样,再晚几日,怕不要哭成泪人。”

绍桢有些紧张:“皇上有没有说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