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神色一慌,下意识倾身问道:“你,你和徐昭寅说了?”
直呼夫婿名称?
绍桢来不及细想,连忙安抚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言语试探,徐大人应该没有察觉。”末了又添一句:“他要是发现了,你今日还能瞒过别人私自来见我?”
江氏才微微镇定下来,勉强道:“哦,那就好,那就好。”
绍桢不再耽搁,直截了当问道:“夫人那张字条,是从何得来的消息?可否将关联之事一并告知?张某深谢,凡有所取,无一不应。”
江氏却将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来,是无意识防御的姿态,说话也比之前快了两分:“我说了,你不会相信的。”
绍桢连声追问:“请夫人直言。”
江氏眼神飘忽不定,克服着胆怯,努力直视绍桢的目光,最后还是泄气一般道:“我不能告诉你。”
绍桢大失所望。
江氏见她如此,却有点着急了:“张大人,我是真的有不能明说的理由。”
绍桢只能道:“好吧,既然如此,在下就不问这个。只是,杨胜不是自缢,是别人要杀他,伪装成自缢的场景。夫人若是知道细情,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杨胜会被暗害。”
江氏默然道:“我只知道杨胜将要自缢而死。”
绍桢顿觉无力,又无可奈何,毕竟自己是求人的,徐夫人到底还是对自己有恩在先。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除了杨胜会自尽,夫人还知道别的吗?比如说,秦仞?”
江氏目光微闪,却是矢口否认:“没有了。”
此路不通,忙活这么些日子找到徐夫人,算是白费劲。
绍桢说不上来的气馁,打起精神道:“好吧。还是多谢夫人当日及时相告。若是不然,杨胜死在牢狱里,河道府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欲奉夫人五千两银子做酬谢,换成铺面田庄也成,夫人意下如何?”
江氏眼中一亮,却是摇摇头:“不,我不要金银财物。”
看来她是有所求的。
绍桢思忖着,笑问道:“那夫人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江氏道:“我想大人帮我一个忙。”
“什么?”
“离开济宁。”
绍桢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值得我帮忙的?夫人和徐指挥使说一声不就好了。”
江氏咬了咬唇:“不是,我想瞒着徐昭寅离开,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我不想再看见他。”
绍桢沉默片刻,本着减少麻烦的想法,半问半劝道:“夫人为何如此作想?张某看来,夫人是官家太太,五品诰命加身,养尊处优,吃穿不愁,徐指挥使待你也是爱护有加,何处不如意,做什么要离开济宁?”
第181章 相求
绍桢忽然想起去徐府吃寿酒时,身后那两个小丫头的窃窃私语。
江氏低声道:“您是在朝官员,烦神忧心的,都是国计民生。你们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儿汉,怎么会明白我们女子的苦处呢?”
绍桢哑口无言,只得收了劝说的心思,想了想道:“若是夫人与徐指挥使夫妻不睦,尽力和离就是。何苦非要离开?若要瞒着徐大人,只能是隐姓埋名生活,你一介弱女子,如何生存?”
江氏的语气中带了些希冀:“所以我才要张大人帮忙。”复又低落:“徐氏这样的人家,不会允许我和离的。大人也说,我有诰命的册封。自古以来,有多少受封的诰命是和离的?岂不让夫家沦为笑柄?徐家又怎么会松口?”
绍桢轻轻点头。女子出嫁定终生,如今理学盛行,闺阁女子为亡故的未婚夫守望门寡甚至殉节的都不在少数,和离大归,谈何容易。
绍桢道:“夫人的娘家可知此事?”
若是娘家支持,愿意接纳大归的女儿,和离或许能成事。
江氏声音苦涩:“早年间,我娘家家道中落,早已不复当年与徐家齐名的盛况。何况我爹娘早逝,叔伯还仰仗徐家帮衬,怎会同意我和离?”
绍桢讷讷道:“啊……夫人与徐大人就没有和好的可能吗?以我所见,徐大人对你当真挺好的,抛下公务陪你在泰安游玩。”
江氏摇头道:“不,我已经不需要了。说来叫您笑话,我与徐昭寅自幼便相识,家里人结的是娃娃亲。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成婚当年,我们夫妻也是很和睦的。他说好了会永远对我好,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他染了时疫,我照顾他时过了病气,不慎小产,身体一直没好全。他对我很是愧疚,就算老太太逼他纳妾,他也不肯。我还沾沾自喜。后来我总算又有孕了,去红螺寺还愿,但是,但是”
江氏泪如雨下:“我们下山时遇见一对母子,那小男孩儿撞在我身上,硬生生将我撞得小产了。徐昭寅得知消息赶过来,那小男孩儿却喊他爹爹。我才知道,那女子就是他在外面安置的外室,瞒着我整整三年。”
“老太太显然早就知道此事了,见我撞破,大夫又诊断我再也不能有孕,她便直接将曹氏接进府里,给了姨娘的名分。曹氏在外头生下的孽障,害得我流产,竟然就成了徐家的庶长子。我不能有孕,此后徐家便是他来继承。”
“我不甘心如此,同徐昭寅犟了几日,还是服了软。那曹氏确实好生养,我在红螺山上遇见她时,她便已经有身孕在身。等她生下孩子,又是个儿子,我将这孩子抱来膝下,让徐昭寅将曹氏送去庄子上,连着那孽障一并送去,等闲不能进府。徐昭寅对我有愧,送那女子出府没什么,将儿子也送出去,还是犹豫了几日,最后禁不住我威逼利诱,仍旧答应了。”
“但是,上回我落水,险些溺死,人之将死,总是容易想明白很多事情的。我养一个旁人的孩子,总归是养不熟,何况他生母与我有仇,至将来成人,说不定就要与我反目。有什么意思呢?我对徐昭寅早就死心了。他若是介意我多时不生养,为什么不直说?难道我会逼着他不准纳妾?若是他不置办外室,我也不会被害得小产。徐家也是外头瞧着光鲜,内里腌臜得很。我一刻都不想再留在徐家!”
“张大人,您帮帮我吧!我在徐家待下去,实在了无生志。上回大人在湖边救下我,那是我已经断绝生念了!”
绍桢听得良久沉默,半晌道:“夫人,我确实很同情你。可我只是个外人,有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虽然愿意帮助你,但这是你们夫妻的事情,我怎么好插手?瞒过徐昭寅出逃,绝不是容易的事情。若是被他发现了,我如何分辨?世人只会以为我勾引有夫之妇,我在官场上不能立足倒是其次,夫人还有活路吗?还请夫人另寻他法。”
江氏哀求地望着她:“大人……”
绍桢无奈道:“你怎么这么笃定我能助你离开?若是我心藏歹意呢?更或者,我直接将今日的事情告诉徐昭寅,你又如何自处?”
江氏却笃定地摇头:“不,大人绝不是这种人。只要你答应了,一定会做到的。大人是心正心善之人,愿意为百姓出头,不会伤害我的。”
绍桢有些纳闷,她和徐夫人不太熟悉吧?徐夫人怎么这么确定她的人品?
绍桢只能说:“恕在下爱莫能助。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徐昭寅。只当我从未约夫人出来过。字条的事,夫人可以另找一个请托,但凡我能做,绝不会推辞。不然,我也只能金银奉送。在下告辞。”
绍桢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正要拉开门,徐夫人却在身后大声道:“张大人,你们不是因为弹劾秦首辅贪污,将他的党羽得罪干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