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鼐立刻道:“他一个时辰前赶上了,就在这村子的另一户人家,我这就去找他。”疾步出去了。

绍桢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呼吸间都是浓重的血腥味,时间流逝不知多少,她听见了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声。

王明镜跟在张鼐身后小跑着进了屋。

他嗅到屋中味道,脸色微变,扔下一句“掌灯”,便匆匆去了绍桢床前。

烛火很快亮了起来。

王明镜摁住绍桢的胳膊,摸腕诊脉,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小产了。”语气却很确定。

张鼐一愣。

王明镜就要去写方子。

绍桢脑中嗡的一声,一时连疼痛都忘记了,茫然道:“小产?为什么,我这几个月都没有过……”却忽然想到了进天津的那一晚,太子亲自来送别,她醒来时很疲惫。

王明镜有些怜悯道:“月份很浅,还不到一个月。”

果然如此。

绍桢不禁蜷缩起来,哀哀叫了一声:“好,你开药吧。”

这里没有可以信用的婢女,是张鼐替她擦洗换的里衣,底裤褪下来时,一团婴儿手掌大小的血肉掉在地上,绍桢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拿去烧了,找个罐子装起来吧。”

一夜兵荒马乱。

落胎月份太小,没有坐月子的必要,绍桢只略歇了两天,便继续上路了。

几日后进了河北大道,这里竟然比燕京还冷些,正是初春严寒之际,点水滴冻之时,触目所及,皆是荒郊野路。

此时已近黄昏,日影惨淡,疏林枯败,天边偶尔飞过几只寒鸦,叫声凄厉。

天边骤然撞起一阵大风,走石扬沙,尘土遮天蔽日,大树在风中剧烈地摇晃,仿佛是在连声怒吼。

飓风之音好似虎啸龙吟,大地乾坤都在摇动,几辆马车都被刮得寸步难行。

方圆几里都无人烟,一山未尽一山来,护卫们担心深林中有强盗趁机出来劫掠,此处又不好打斗,唯有顶着大风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动。

绍桢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恐怖的大风,帘子被卷开,外面天地昏暗,白茫茫的一片,路边一株参天的松柏恰巧这时被吹折了,轰然向前倒下,更是惊起沙土飞扬,竟如地狱树,酆都尘。

她连日来精神都不好,急飕飕的冷气侵入车内,寒飚扑面,绍桢心中也生了寒意。

她恍惚觉得,自己恐怕要丢命在这里了。

邓池单骑了一匹马往前探路,张鼐帮着将后面的马车赶上来并排走,省得被风刮跑了,忽然发觉她所在的车厢安静得不像话,犹豫片刻,还是弯身钻了进去。

绍桢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脸埋进手臂间,隐约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着他。

她虽然不说话,张鼐却看得出她的害怕,走过去,蹲在她脚边,慢慢伸手抱住了她。

绍桢缩在他怀里,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突然浑身颤抖地大声抽咽起来。

黄沙满天,狂风嘶吼,将车里的动静完全掩盖了。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才略缓下来,邓池也回来了,在车窗边停马,大声喊道:“公子,前面十里地有家寺庙,趁现在风小,咱们赶紧过去吧!”

绍桢扯了扯张鼐,让他去答话。

半个时辰后,众人见一座古刹,上题“旷野寺”,房舍半毁,篱墙破败,疏无烟火,有僧人在门口等候。

第142章 新居

张鼐半扶着她下车,给了和尚十两银子做谢,入寺中投宿。

长老吹火煮茶,伐草喂马,众人从行装中取了干鹅腊肉果子出来,心有余悸食得一顿,合衣宿下。

次日一早,风止天晴,僧人送来一锅豆粥做早膳,众人用下才作辞起身。

此后再无波折,一路顺顺利利到了济宁。

……

山东是很大气的地方,大山大水,高高阔阔,气候比燕京润泽,绍桢一行人到济宁时已经是仲春,不寒不燥,不由令人心情舒旷。

河道总督府给绍桢安排的住处就在官衙后头的隔了一条街的胡同里,叫做甜酒巷,出处是两百年前有个很会酿酒的人在这里开了间酒肆,有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是如此了。

衙门里还给配了两个洒扫的下人,绍桢进新宅时,看见的就是打扫一新的屋舍。

宅子并不很大,两进的院子,穿堂、正屋、厢房,与燕京的院子相仿,虽然紧凑,却胜在清静。

她是挺喜欢的,却没什么精神四处逛逛,只问了新来的下人名姓,一个叫来保,一个叫来昭,身契都归在河道衙门。

来昭心眼灵活,看出这位京城来的张大人神色疲惫,殷勤道:“大人一路奔波了这么久,肯定累着了,小人带您去主屋歇歇吧?”

绍桢正想问这个,便点头应允,回头让王明镜先去挑选屋子,再吩咐护卫们自行择住处,商量好了,不必再来问她。

“行李那些不急,放着明天收拾都行,你们也去休息。”

邓池一听,捶着手脚催王明镜去选屋:“快点快点,在路上还不觉得,进了新家,我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王明镜翻了个白眼,被来保领路过去。

绍桢半点不认床,一觉睡到了第二日中午,醒来只觉神采奕奕,一路以来的抑郁消沉之气一扫而空。

窗外有不知名的鸟叫声,清脆悦耳,很是好听。

她掀被下床,站在地上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