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一会,谢凝见庞氏还不介绍,又微微抬头,神色紧张的看着她。

“我是你大嫂。”李氏亲昵的拍着谢凝的手,自己介绍道,脸上的笑意越发的大,这谢氏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她刚一进来,她就瞧见了,真真是戴了那顶鎏金的芙蓉花冠。

谢凝微微欠身,软软的喊了一句:“大嫂好。”又腼腆的低下了头。

李氏李氏是个满月脸,一双瑞凤眼微微上扬,显得她这个人越发的温和可亲。

庞氏端着茶碗,眼神落在微黄的茶汤里,李氏见婆母沉默,心道婆母这心里怕是气死了。一个小家子气没有眼光的乡下女人,竟然嫁给了她最看重的儿子。拉着谢凝的手,脸上笑得越发的开怀,又温柔的介绍道:“这个穿桃红的是你二嫂,穿水红的是你三嫂,穿银红的是你四嫂,你五嫂还在坐月子,便没有过来。”

谢凝又一一问好之后,乖巧的站在堂中,庞氏这才放下茶碗,看着她肃言道:“你既已经嫁给了润甫,便是我宋家的媳妇,日后你当谨守宋家家规,切莫做出有损妇德,损害宋家门楣的事来。”

“是,儿媳知道。”谢凝有点胆怯的说道,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庞氏见她这样柔顺,刚刚老大家媳妇说的话,她心里也就淡了一点,做妻子的,相貌不是第一的。是品行规矩才是。原本谢家七娘,她是仔细观察过,确认是个贤惠端庄的,才跟侯爷商议定下,哪里想到,临门一脚,谢家来人说是要换人。

侯府的帖子已经发了出去,圣人也已经知道,润甫要跟一个有恩的小户谢家女结亲,若是取消了,只怕圣人心里会有疙瘩。

庞氏继续沉着脸道:“知道就好,你既已嫁为人妇,开枝散叶之事,乃是你为妇之责。润甫也二十有七,你该早生儿子,为润甫延续香火。”她不担心大儿子,只担心小儿子,小儿子年近而立,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先头那个又是个命短的,生孩子都能把自己给生死了,还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叫润甫如今膝下空虚不说,还要娶个小门出身没有见识的媳妇。

谢凝红着脸,低着头,双手绞着石榴红的手帕,羞涩的不敢接话。

李氏见她这样,心里嗤笑了一声,果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这点话都不敢抬头回话的。

“夫为妻纲,日后你要敬重你夫君,贴心照料,切莫违逆。”庞氏又沉声说了两句,她本就不愿意这个谢九娘嫁进来,奈何侯爷跟儿子同意了,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从昨天进门的时候,身边的人说她的珍珠花冠,到今天一早过来奉茶那头上的花冠,她真是想要当场骂人。这谢氏真的一点没有见过好东西,这样的东西也敢带出头来?她遣人送的花冠哪一顶不比她头上这个好。

忍了又忍,庞氏的脸色终于是憋不住了,看着低头的谢凝,那鎏金花冠就在她眼前晃悠,她冷声问道:“为何不带侯府准备的花冠?”好东西舍不得戴,这样的陋习,她定要给改过来,这小家子,上不得台面,日后带出去交际,只会叫人耻笑。

她想着刚刚堂嫂、弟妹们的眼神,心里就有一肚子的气。这个谢氏,进门第一天,就叫她丢了好大一个脸。

李氏见状,忙帮着谢凝说话:“母亲,这新妇入门,第一天总是忙乱的,一时不注意拿错了也是有的。”说着又对她眨眨眼睛,似乎是想要叫谢凝顺着这个话说下去。

谢凝垂下的眼睛里闪了闪,她有点委屈,怯懦的说道:“母亲,这就是您们送来的花冠啊。”听庞氏的话,花冠好似不是侯府准备的,但是她收到的三顶花冠,都是鎏金的,不是赤金的。她阿娘看到的时候,脸都气白了,还没有嫁进去,一次又一次的落她们家的脸面,阿娘甚至哭到了祖父面前去,可祖父只沉默了一会,自己补给了她一笔银钱,叫她不要闹出来。

“放肆!”庞氏气得重重的拍着桌上,她岂会是这样小气的人,小儿子成亲,她再看不起小儿媳,也不会落了小儿子的面子。

她又突然想起,小儿子离开前欲言又止,看她的眼神。

登时庞氏的眼神如火山喷发一般,熊熊的烈焰几乎要将人烤焦了,“侯府岂是这样没有规矩的人家,你不得胡说!”这样的聘礼单子是写了出来的,若是叫人知道,她们侯府送的赤金珍珠花冠,是鎏金的,庞氏脸都羞得烧了起来。

第5章 东引

谢凝委屈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她身子微微发抖,抽噎道:“母亲,我没有说谎,侯府送来了三顶花冠,一顶昨日成亲的珍珠牡丹花冠,一顶我今日戴的金镶玉芙蓉花冠,还有一顶说是回门时要戴的一年四时景花冠,都是这样的。”

侯府既然做了这样的事,她又不是忍者神龟,你越是忍,人家越是过分。谢凝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别人讨厌你,你再怎么讨好,都是无用的。还不如拿出你自己的态度来,人家下次要你忍,多少会考虑你会不会反抗。当然,她是新媳妇,家世也不够好,不能真的当着面跟庞氏吵起来。

这样一吵,便是有理,也变成了不孝。比起其他,一个不孝的名声,可要坏太多了。

桃月见谢凝一哭,忙跪在地上,大声喊道:“夫人,我们姑娘没有说谎,我们姑娘戴的花冠都是侯府前日遣人送来的。”侯府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要跟谢家结亲的,可怜老太爷被侯府蒙住了双眼,逼得姑娘不得不答应老太爷替七姑娘嫁到这宋家来。

庞氏霎时就明白了,她猛地转头,狠狠的盯住大儿媳,她心里因为这个事,不高兴,将这个事吩咐给了大儿媳妇去做。她知道大儿媳妇因她弟弟之事,对六郎颇有怨言。只在六郎这样的人生大事上,她也敢使这样的心机。当真是没有一点做宗妇的样子。

李氏也不慌不忙的,谢氏说出来又怎么样,事情又不是她自己做的,她微微皱眉,面露心疼,对着庞氏说道:“母亲,花冠是从公中库房里拿出来装箱的,儿媳也不知出了什么纰漏,才叫弟妹受了这样的的委屈。”

说着又去拉谢凝,对着她道歉:“是我疏忽了,才叫弟妹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一边说又一边给谢凝拿着罗帕擦眼泪,还安慰道:“要不这样,我那里还有一顶做来给大姐儿红宝石璎珞项圈,等会叫人给弟妹送去,就当是我给弟妹赔罪了。”

谢凝发现,这个李氏真真是对她特别的‘好’。她只要收了,不就是成了没见过好东西,进入第一天就抢侄女东西的恶毒新妇。

庞氏拧着眉,瞪了几眼李氏,没好气道:“平日里一点事没有,六郎成亲你闹出这样的大事来!”如今都闹出来了,于事无补,还有着谢氏也是,她是不知道鎏金跟赤金区别吗?这样的东西,只要看过两眼就能分辨出来,她戴着一个鎏金的花冠,招摇过市,京城里只怕早就有了谣言出来。

想到这里,庞氏的心里更堵了几分。

旁边的几个儿媳,见状都纷纷的出言安慰了起来,昨天她们就知道,也怪这个谢氏家境贫寒,一点好东西没有见过,要不还不能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叫她们笑一场。

只是这事,多半跟她们这位笑面的菩萨大嫂脱不了干系。

但她们几个在东府里生活,还要在李氏手底下讨东西,几人说话也都是将这罪责推到了底下办事的仆人身上。

李氏立刻就认错,“是儿媳的错,还请母亲不要生气了。儿媳这就去查,定会给弟妹一个交代。”反正谢氏的脸已经丢了,那宋润甫也娶了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小家女。

谢凝眼眶泛红,她微微抬起头,看看李氏又看看庞氏,怯怯地说道:“大嫂,我知道我小门小户的,比不得你是大族出身,可是…可是,哪个仆人敢对着侯府的主子做这样的事…”说着谢凝又止住了声音。

仿佛是害怕,她又红着眼眶,声若蚊蝇道:“母亲,我没有怪大嫂的意思,只是大嫂她掌管府中中馈,忙起来,一时之间也是难免…”谢凝又将话还给了李氏。

李氏心里暗嗤,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进门第一天就想要西府的管家之权,也不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

庞氏也跟李氏一样,本来以为是个温顺的,没想到这才几句话,就漏了底出来。果真是小门小户的,没有见识。

“母亲是儿媳的疏漏,等会儿媳就将西府的事全部交托给弟妹。”李氏温柔的说道,脸上没有一丝不愿意,她看着庞氏,又道:“弟妹是西府的侯夫人,我这个做世子夫人的嫂子,自然是不能在永定侯夫人面前装大。”

李氏的一句话,叫庞氏心里越发的不满,小儿媳一进门就是侯夫人不说,还跟她平起平坐的,连着这个诰命的折子,都是提前写好了,只等她回门之后,便定下来。

自古以来,哪有儿媳跟婆婆是同一个诰命的,庞氏眼中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谢凝像是没有听出来李氏的挑拨离间一样,她微微的抬眸,有点慌张的解释,“母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新进门的媳妇,该先跟着婆母学规矩才是,哪里能掌管府中的中馈。”

“这样的事,自然该母亲来主理才是。”谢凝对侯府了解不多,不过刚刚听到府中的中馈不是庞氏主理的时候,心里诧异了一下,又看李氏给她挖了坑。

她不回敬一二,也对不起李氏这样卖力。

庞氏本就对李氏管理府中中馈有意见,当初是因为她生病,李氏接过去后,就一直没有还回来,跟定安侯说了,他还说如今有儿媳效劳,日后也是交给她的,提前交给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什么没什么不好?

庞氏因此对这个原本还算喜欢的儿媳,也就一天比一天的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