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在上海。”盛蓝青啃着鸭头诡辩：“区别于穿着 Lululemon 拿杯咖啡在安福路 Citywork，我只是选择了具备松弛感的一种生活方式。况且在公路商店蹲马路牙子喝酒都叫 chill vibes only，我这怎么啦？我这是出租屋 20 分钟效应！”

“噢不你 out 了，现在 Lululemon 已经过时了，火的是 alo，还必须要有 RALPH LAUREN，以及 montbell 和 Keen，再戴一块 apple watch，像我这样。”付灵芝举起手腕示意盛蓝青看。

“为啥是 apple watch？也没多好看啊。”

“因为手表是阶级的直观展现，而只有 apple watch 亿万身家和万元身家都在戴。我应该是没多少钱的，可我看起来也好像有钱的。这就是迷惑感，懂否？”

“到位！”盛蓝青吐完骨头举起无糖可乐和付灵芝碰杯：“你才是上海文化的堪破者！”

可付灵芝又摇头：“你又错了，现在有个新潮的词，你应该叫我上海文化主理人。”

刚将盛蓝青逗笑，付美女却忽然正色，从螺蛳粉中抬头，说沈秦第二天找她了。带着礼物来的，一套海蓝之谜。她有些感动，因为之前她接触过的男人可没有这样细心，不管她肤质如何，胡乱送些有用没用的化妆品，哪有沈秦这样体贴。

两人这次见面没有安排活动，在付灵芝家附近简单看了场电影后逛超市，沈秦陪她买生活用品和零食，两人默契地都没谈论那晚的事迹。

这样一来，付灵芝其实内心更难受。她受不了那样的委屈，但今天沈秦又表现得实在出色，就连在超市买东西也都认真细致，时不时拿手机查询对比相似商品的优劣，完全根据她的喜好挑选。真是很优秀的结婚对象，若有小孩，父亲这个角色也能完美胜任。

“可能是从小家里管得严，我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就谈过一个女朋友。”沈秦终于开口：“博士时谈的，对方是搞解剖的医生，两人太忙压根见不了面。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简单的亲亲抱抱之后便睡觉。而且我俩信教，都拒绝进行婚前性行为，所以我真的和女生没有任何经验。”

有前因后果和人物列证，盛蓝青听到这却半信半疑：“我记得广东那边信妈祖啊。妈祖现在业务管辖范围这么宽啦？”

“天主。”付灵芝啃着翅根解释：“宗教信仰自由嘛，每家每户不一样，偶尔个例很正常的。”

“这就比较麻烦了。”盛蓝青嘬着螺蛳粉，声音含糊但认真分析：“你要结婚，没有婚前性行为怎么行？要靠这个判定对方性功能的，这可关系到几十年的幸福。而且现在离婚也不方便，一次性将问题解决到位最好。”

和付灵芝的想法一样。当时付灵芝敬佩了翻信仰对人的约束作用之大，决定放沈秦半马，凑过去悄悄拉住他的手，直白讲：“我明白了。但你也知道，我是抱着结婚的目的在和你交往，所以要求比较高。我是一定要有婚前性行为的，毕竟这关系着下半身和下半生的幸福。”

之后二人结账，分开。临走之前沈秦提出，希望给他一段时间思考并转化下心情。

“谈恋爱冷静期。”盛蓝青讲：“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一般而言，这个冷静期过后，要么问题有所解决，要么问题解决不了两人分手说拜拜。”

付灵芝谈过恋爱也懂这个事实，幽怨开口：“而且还涉及到人家背叛信仰的问题，更难办了。所以这就是今晚我来找你的原因啊，因为自己一个人寂寞，呆着也会胡思乱想。”

此时盘腿和好友畅聊八卦的盛蓝青还不知道，这将是她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平静，因为第二天，King 的暴力输出便猛烈来袭。

周四早晨一大早，盛蓝青便严阵以待，打开数据系统不断刷新，等待最新一天的数据出现。公司系统好用，但有所延迟，早的话刚上班时便更新，晚的话便要等到午饭时间。

今天刷新得不早不晚，11 点。盛蓝青哗啦啦下载一片，丢进 Excel 里先做处理，再建立新文档，按照以往周报的格式丢进去。

在 King 来公司之前，周报其实写得简单，数据一堆便完事，每个员工在周会中由领导提问再做解释。King 来之后，周报由乔巧负责，写得更加复杂，大大小小的数据都要看，用领导的话来讲，就是“细分颗粒度”。除去将数据贴上，King 还对周报提出别的要求，重点是要对数据的异动“不断下探，进行归因”。

这事说来挺简单，但做起来却极其耗费人的时间精力，因此乔巧每周四很是严肃，不与同事再耍宝，就为呈现一个完美的周报。

而今天顶工的盛蓝青处理完数据，贴进文档后 King 也摸来，飞书滴她，说她正在坐高铁回来的路上，乔巧今天还是不能线上办公，她正好清闲，可以发发好心进行一对一辅导。

被这段话吓死，盛蓝青一阵抖擞，想着完蛋。

但内心活动丰富，指尖仍旧不敢停下，对 King 的消息比出 OK 后给电脑插上耳机，打开会议通话，投屏，准备接受鞭打。

King 悠然，先聆听盛蓝青陈述取数的操作和过程，以及几项复杂数据的计算逻辑，确认无误后快速扫看整篇文档，指出第一个问题：“直播那些数据除以万后留一个小数点，毕竟 1 个小数点就是 1 千呢。”

怎么将这茬忘了，盛蓝青羞愧到脸都红透，点头说：“好的。”

King 又浏览一遍，表示数据现在看来应该没啥问题了，又简单夸赞了几句。

小小鼓励，令盛蓝青握紧拳头，悄悄喊了声 yes。

但她还是小瞧了 King 的威力，对方口述，噼里啪啦连珠炮一样指出数据归因的几个问题点，说给她二十分钟去改，接着毫不留情退出了线上会议室。

盛蓝青抓紧标记，咬牙切齿，心想 King 把问题倒是指出来了，但就是不说原因在哪，只让她自己想。如果二十分钟就能想出来，那也她不至于被折磨一上午。

King 留定的时间一到，线上会议室重新开启。

“第二部分的第四行数据归因写得比上次好了点，但还是不对。”King 并未留给盛蓝青反应的时间：“日本这几个品牌的鞋子销售额数据下滑，你的理由是品牌经营不善，太笼统了。你再想想，为什么是这个原因？”

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盛蓝青思索几番看过的以往周报，品牌经营好好坏坏，King 一般都不会进行过问。这次的环比数据下滑没超出正常范围，能有什么问题？她沉默了下：“没想出来。”

本以为 King 会告诉她原因，但领导话锋一转立刻转去下一个标记处：“和官方直播间合作的数据下滑，你写的原因是‘直播部门的对接员工离职，新对接同事还没到，所以那边业务直接停滞三天’。原因正确，但过于口语化太直白了，话术改一下。”

“好。”

“中腰部 GMV 那里，大幅上涨的原因是新晋国潮品牌找众多流量明星上身。但一般的新品牌哪有这么多钱让明星当广告牌？”

King 的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又将其他毛病挑出。这次会议相对于上场而言好了不少，但 King 也只是浅尝辄止提出问题，最后仍旧丢下一句：“好，再给你 20 分钟，去吧。”

盛蓝青瞄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1:55。今天的午饭难保，难怪乔巧每周四会如此用功。但想到就连乔巧也免不了周报文档被 King 找出问题，对她而言也算有点安慰。

事后盛蓝青回忆起这段经历便一阵胆寒，

虽然她找出很多理由为 King 这种做法找补，譬如激发了她的联想能力、主动性和 King 经常说到的“下探力和自趋力”，以及让她对业务的认知有更全面了解。毕竟，在职场上愿意给你教东西，就已经算天大的善人。

但盛蓝青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教授”方式，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父亲给她教数学时也是这般模样：

“会不会？”“为什么做错了？”“错在哪里？”“自己想！”

不直接告诉答案，而是一层扒一层，在激发她脑袋动起来的同时，也摧毁着她的自信心。小时面对如此质问的父亲她总会被吓哭，如今其实也有点。

是当陈庆慨准点叫她下楼觅食，而她本就没有吃早餐，如今早已饥肠辘辘，肠胃发出咕噜鸣叫渴望美食的时候。

12:15，第三次会议通话准时接通。King 那边出现人声鼎沸的嘈杂声音，透过路人传进的几丝语言，盛蓝青猜测对方大概是下了动车，在赶向网约车停车场的路上。

这次 King 仍旧是扫视，可能出于出站的缘故实在拨不开太多时间和精力，这次连意见都没有，只是讲：“嗯，这次写得好多了。但还是有些问题，你再好好想想，20 分钟后我们继续。”

盛蓝青受不了了，委屈感油然而生：“我还没吃午饭。”

“饭得吃啊，你先去吃饭吧。”King 说：“吃完好好改改，20 分钟后我们继续。”

盛蓝青深吸一口气，光下楼她就要花费 5 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