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幸好下一天是周六,他不至于因为失眠而影响工作。一直到天微微亮,李斯琳才没有了动静,而蔺雨舟也勉强入睡。当他睁眼的时候,已近中午。姐姐蔺雨落发消息要他去吃饭,他想了想回复:李斯琳回来了,我跟她有接触,现在去我怕万一传染宝宝。

“什么程度的接触?”蔺雨落故意逗他。

蔺雨舟当然看出姐姐的意图,没有回答她这个不正经的问题。而蔺雨落又说:“等过几天你们两个一起来。我也很想她。”

“好的。”

外面传来走动声,蔺雨舟索性起床。出门前看了看睡裤前门,拉直衣摆。李斯琳正在铺瑜伽垫子,见蔺雨舟出来就邀请他:“一起打坐啊?”

“好的。”蔺雨舟去洗漱,出来时候李斯琳已经盘腿坐好。他学她的动作盘腿,因为身体并不如她柔软,看起来像在敷衍。他一心想让自己“专业”一点,用了很久摆弄自己的腿脚。

“打坐,打坐。重要的是坐。”李斯琳闭着眼睛说。

“不是说手心脚心朝上,吸收天地日月的精华吗?”蔺雨舟想起在姐姐工作的瑜伽馆里偶尔听到的话,跟李斯琳探讨。谁知李斯琳哧一声,扭过头看他。

刚刚洗漱过的他,面目清澈透亮,不带一点油光,隐隐的青色须印又带给他许多英朗。昔日的少年已经拔节生长。李斯琳以她“阅人能力”曾总结,蔺雨舟的少年时代结束的比别人晚,他的情感状态和心理状态,一直在她离开前都停留在少年时期。现在呢?如果他的少年时代已经结束,为什么他的脸颊还会因为她的注视而泛红呢?

“那我闭眼睛就行?”蔺雨舟说。

“摘掉眼镜。”

“哦。”

他将眼镜放到茶几上,镜片被阳光穿透,将一道温柔的光投射到桌面上。眼睛微闭,嘴唇紧张地抿着。身边很久没有响动,甚至空气都不曾流动,他心里紧张,轻声问她:“接下来呢?”

“放空。”李斯琳声音很小,像怕惊扰到他。她从来都怕惊扰他,从来都小心翼翼。哪怕在时过境迁的此刻,仍担忧自己的吵闹将他的平静打破,或为他带去什么样的不便诉说的苦恼。

在国外的大部分时候她是一个人。

伦敦的雨雾似乎永远不会结束,当她于清晨推开窗,看到外面雾蒙蒙的世界,雨丝落在肌肤上,像一把无形的刀在切割夜晚留在她肌肤上的温暖。这样的时候她会喝热气腾腾的锡兰红茶,然后坐在窗前打坐。她打坐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起初是去印度同学宿舍看到他们这样觉得好玩于是自己尝试。

是在那样的一天里,她喝了一杯红茶后,坐在那里。细雨声将她带回清大的秋天。银树叶在日头下闪着光,到处都是同学们的笑声。秋日温暖的阳光将每个人的笑脸映衬得更加灿烂,她跟朋友扔银杏树叶玩,旁边甬道上停放的自行车里装了几本厚厚的书。

直到那一天,李斯琳意识到原来这样放空,是可以把她带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的。

2035年1月14日,白天气温在0度左右,正午的阳光很温暖,是李斯琳打坐生涯中少见的晴天。身边的蔺雨舟在小心翼翼的呼吸,她怕惊扰他,他亦不想惊扰她。在这片刻的安宁里,李斯琳几乎遥想了学生时代每一个能记得的晴天。

睁开眼时她问蔺雨舟:“你刚刚打坐的时候在想什么?”

蔺雨舟仔细回忆,起初他有说不出的不自在,因为李斯琳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围,他因为怕自己的呼吸声不礼貌而竭力屏息。再后来,他有大脑缺氧的感觉,他好像快要睡着了,但门口爬着一只蟑螂。

蔺雨舟略过自己不敢呼吸的片段,从这只蟑螂开始说:“大概是2020年夏天,你家进门的地方有一只蟑螂。之前都没有蟑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我把门口的地垫都掀开了,鞋柜也打开了,找到了其它几只蟑螂。”

“我意识到你的家被蟑螂攻占了,所以跑出去买了很多蟑螂药,投放在各个地方,每次出入都踮着脚避开。我还自学了除蟑技术。”

那真是很狼狈,蔺雨舟给李斯琳形容当时的自己,每天戴着手套清理蟑螂尸体,那场战斗持续了半个多月。

“你胜利了。”李斯琳说。

“对。”

“谢谢你保卫了我的家园。”她笑道。

“李斯琳。”

“你为什么不叫我学姐呢?”

“因为你不是我学姐了。”

“一日学姐,终身学姐。你自己说过的。”李斯琳没将他当时的话说完整:我对您没有跨越同学情的情谊,一日学姐终身学姐,我会像尊重学姐一样永远尊重您。那时他用了“您”。他的拒绝很谦卑,他越谦卑,她越觉得无处遁形。“这样吧。”李斯琳继续说:“那就不叫学姐,叫我李姐。显得我辈份高,我喜欢听。我现在就爱当长辈。”

“对不起...”蔺雨舟开口说话,却被李斯琳打断:“嗨!你别这样,不喜欢一个人是犯了什么天条吗?你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吗?你要对每一个喜欢过你但你不喜欢的人说对不起吗?没事的,蔺雨舟,你从来都没做错什么。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都过去了。”李斯琳学蔺雨舟的口吻说:“真的。”

第5章 离弦(一) 就叫李斯琳

蔺雨舟看着潇洒的“李姐”,一时之间陷入某种莫名情绪。这种情绪在她离开那天有过。他的手机用了好几年,当时的记录都还在。那时她说她要远行,想跟他吃顿饭聚聚。因为她偶尔为了见他会找一些很离奇的借口,所以那一次,他以为那是一个玩笑。直到她真的离开,蔺雨舟突然察觉到真正的抱歉。

这种情绪后来也有过。

2019年冬天,他居住在她家里,刚开始爆发的疫情让他无处可去。她似乎意识到他的困境,对他说她房间的床下有应急物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给予了他巨大的帮助。他对此无比感激,但她并未回应。

掀开她床铺那天,他第一次真正走进一个女孩的卧室。因为她远行归期遥遥,床上罩了防尘罩。掀开防尘罩,看到枕头上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玩偶。而她的梳妆镜前,还有一个双面镜,在他掀开她床铺的时候,大镜子套着小镜子,里面都是他的影子。这样看起来会有房间内有三个人的错觉,一个是真实的他,另两个是他不同的想象。这样的情形似乎会稀释人的孤独感。

蔺雨舟觉得他好像突然看到了李斯琳的另一面,置身于热闹以外的那一面,在自己温暖的家中用各种有趣的小办法取悦自己那一面。像一个天真小孩的那一面。

他不能叫一个小孩“学姐”、“李姐”,尤其“李姐”这个词有点怪异。

“或者我可以对你有其他的称呼?”因为两个人打坐讲话看起来也有点怪异,他干脆坐到她对面的地板上去,跟她面对着面。

“?所以咱们现在要讨论你该怎么称呼我吗?”李斯琳歪着头看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这挺好玩啊,她离开科研环境后几乎就很少跟人有这么严肃严谨的谈话了。

“讨论一下也好,不然我每次叫你李斯琳你都打断我让我叫你姐,这个姐那个姐,有时候我就会忘了下一句说什么了。”

“你从来没有忘记下一句要说什么,不要贬低自己的专注力。”

蔺雨舟的双手食指在腿上轻轻点着,显然有点紧张,也不觉得这句是夸奖,这让李斯琳心软。她又摆了摆手:“嗨!随便!一个称呼而已。你叫我阿猫阿狗我都不会生气。”

“那我叫你琳琳。”因为姐夫叫姐姐落落,让蔺雨舟误以为女孩喜欢叠词。

李斯琳头皮一阵发紧,举手投降:“别,别叫琳琳,我受不了。那你就叫李斯琳吧!”

“行,李斯琳,你中午想吃点什么?”蔺雨舟问她。

李斯琳并没想到,她回国的第一个周末,在跟蔺雨舟打坐和吃饭中度过。

李斯琳在家里窝到1月20日才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