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点头,“她在做午饭。”随后端起地上洗衣服的铁盆,进屋里唤道:“阿嬷,蓓老师他们?来了。”
乔宝蓓生平第?一次听?别人喊她老师, 就是从这些小孩口中, 感觉到身边人的目光, 她咽了咽喉,耳廓不?自觉染红。
他们?站在门外, 等胜男放下铁盆相迎, 这才踏入室内。
早知资助人要来, 屋里的整洁度已经保持足有半个?月。餐桌的布是新?换的, 遮掩了土黄暗沉的桌面,为保持干净, 还覆了层防水透明?布, 摆在客厅的自行车每逢晴天都会提前牵出去,让出敞亮的窗。
阿嬷和胜男在厨房合计着?偷偷倒掉昨天的剩菜, 把院子里的鸭子捉了炖汤。一人炒菜一人杀鸭,难以兼顾待客。正为难时,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轻叩房门, 请缨代为烧饭。
胜男连忙摆手说不?用,好一顿争执,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由傅砚清掌勺。
他握着?缠有湿布的手柄,随铁铲的翻腾,在火焰上颠锅,青烟向上飘扬,并未完全往外排气?,透过半掩的窗棂,乔宝蓓偏头就能看见油烟里的他。
她的视线没停留太久,在客厅给相依为命的祖孙分礼物,又谈了上大学的事宜。
胜男父母常年在外务工,因为没钱身边就带了一个?弟弟,稍大又懂事的胜男被?留在村里,由孤寡又心软的外婆代为照顾,一直照料到十七岁。乔宝蓓见多了这样的家庭,担心胜男为了外婆就近找学校,也怕婆婆一个?人没人照顾。
她没什么?口才,来之前做了很多腹稿和思想准备,不?愿让她们?祖孙俩为难。在她印象里,桐兴很多年过花甲的老人只会说方?言,听?不?懂普通话,人也较为执拗不?好劝,但婆婆意外的开明?,拍着?她的手一直念叨,要让胜男读最好的。
乔宝蓓看了志愿,胜男的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在黎城,其次是稍远的燕北。她拿了电脑在网上代为填写,不?由问道:“那婆婆打算一个?人住这里吗?”
胜男点头又摇头:“她舍不?得这里,但泠州的婶婶会等我走了以后来接她。”
再悄声说:“她说我要是不?去大城市念书,就要一个?人老死?这里,也不?让我进家门。”
乔宝蓓心里有所触动?,笑了一下:“大城市机会多,等你录取结果下来了,我提前带你去那座城市玩。”
胜男忸怩地蜷了蜷手指:“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乔宝蓓眨眼:“我也刚好可以放松呀。”
“那你平时工作一定很忙吧。”
乔宝蓓脸皮薄,没好意思说自己没工作,只道:“也还好啦。”
厨房的灶火灭了,五菜一汤摆上桌,乔宝蓓给手脚不?便的奶奶盛饭盛汤,张罗了一番才围坐下吃中饭。
她们?原先都很怵傅砚清,但尝了菜之后都纷纷忍不?住夸耀。胜男知道傅砚清听?不?懂方?言,婆婆讲一句,她便翻译一句,顺其自然地开了话匣。
听?他们?交谈得和睦融洽,乔宝蓓低头扒着?饭,偶尔用余光瞄他。
傅砚清极少向胜男传授空泛又毫无用处的大道理,仅在小姑娘抛出疑问时,适时地作出解答。
茶余饭后,婆婆忽然扒着?胜男的手臂,说了一句话。
乔宝蓓以为她还要添碗汤,主动?问:“奶奶你还要喝汤吗?”
胜男脸红彤彤,看眼她,欲言又止:“阿嬷问你们?谁追的谁,怎么?认识的。”
婆婆知道问话被?传出去,发皱的双眼笑弯得眯起。
乔宝蓓很无奈,不?知该怎么?满足这个?小老太太的八卦心。
傅砚清却在这时握了下她的肩,温缓地说:“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
胜男赶忙向婆婆递话,还让她别再多嘴问了。
饭后,傅砚清扶着?婆婆去了屋外晒太阳,两?个?语言体系不?同的人,明?显沟通不?来,所以乔宝蓓也不?怕他胡诌什么?,在后厨帮着?胜男洗碗。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胜男认真看她漂亮的侧脸,忍不?住问了句:“蓓老师,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
乔宝蓓讶异:“没有呀,怎么?了?”
胜男很生硬地把口袋里的糖送给她,像说广告词:“心情不?好,吃块巧克力恢复。”
她送的巧克力是牌子货的,并不?便宜。
乔宝蓓讶异:“你买的?”
胜男纠结一下,没好意思撒谎:“不?是,是之前成绩下来以后,傅叔叔给我们?送的。”
乔宝蓓问了才知道,原来自从那次敲定资助的事以后,傅砚清也暗暗照拂了他们?。不?仅改善学校的伙食,还在高考结束后的那天送了全校师生礼品,这个?巧克力是她剩下来的唯一一颗了。
傅砚清让她稍微说些好话,哄她开心,胜男就照做了,只不?过哄得很拙劣。
乔宝蓓不?知道说什么?好,抚了下她的头,把巧克力塞回她口袋里,郑重其事道:“我心情很好的,你的礼物你自己留着?吃呀。”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她又警惕地问。
胜男摇头:“没说什么?了,就让我听?你的,一定要去大城市。他还说,不?要怕麻烦,女孩向高处看才能往高处走,你就是走出山的人,要向你看齐。”
乔宝蓓扯了下唇。
她算什么?往高处走?不?过是攀高枝而已。
胜男又和她说了很多话,对她的崇拜溢于言表,看起来既像傅砚清指使的,又像信息差导致的深厚滤镜。
乔宝蓓从未想过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会如此高大上,又是救死?扶伤的护士,又是艺术天赋极高的鉴赏家,一听?是傅砚清为鼓舞她们?走出大山在信里写的,乔宝蓓忍了又忍,不?想戳穿小女孩的粉红泡泡,却又难捱这种“捧杀”。
她浑身刺挠,擦干桌上的水痕,轻声说:“……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胜男坚持,说得朴素又认真:“傅叔叔还有我们?班同学老师都觉得你就是最好的,我也这么?觉得。”
天气?预报下午两?点会有雨,出了门,天空果然晴转阴,变得乌云密布。
临走前,乔宝蓓帮胜男把晾的衣物挂在屋里头,把一张红包偷偷塞到她书包里,叮嘱道:“我给你的红包,你可以花在自己和婆婆身上,但不?可以交给爸妈,知道吗?”
胜男不?想收,问她红包塞到哪里了,要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