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亦连一阵失语,嗓子如同被劣质的棉花堵住,强挤出话音,没有听懂一般地反问:“你说什么?”
艾金金详细道:“一个多月前我过生日,我们一群人在我的房间里玩棋牌,我偷拿了几瓶我二叔珍藏的红酒,因为高兴加上游戏总输,喝得有点醉,散场后我留隋锌说了会儿话……其实是跟他表白,后面就发生那样的事了,这个月我的生理期没来,去医院检查过,怀孕一个月了。”
宁亦连从少女的脸移转到被运动服保护起来的小腹上,仿佛看到什么不详的东西一样,狠狠打了个冷颤,怒斥道:“你疯了!”
艾金金没料到宁亦连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她从分享惊喜与开心,收敛得规矩了一些,怕宁亦连不信,重复道:“是真的……我手机里有检查记录。”
宁亦连满脑子都是不久前他去学校接儿子放学时,女孩脚步欢快地跑过来,娇憨而任意的那句:“我这辈子可就这么一个十七岁生日。”
宁亦连鼻腔一酸,指甲狠攥着掌心堪堪忍住眼泪。
“你才十七岁啊……你知道怀孕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这对你的人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她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光鲜之下一室鸡毛,自小后妈就不重样的换,不论哪个外室怀了肚子都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找上门,即使是个不入流的妓子也能被施以厚待。
一向玲珑的少女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了,这和她预想的结果大相径庭,就算不惊喜的接受,慈爱的关心她的孕育情况,最差也该仔细询问一番,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他们隋家的血脉,而宁亦连的关心与责问,似乎只在关切她本身。
“我其实也没想和他发生关系,我有试着反抗的,可他力气太大了,而且我确实很喜欢他我跟您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您家负责,虽然我很希望未来能跟他步入婚姻,如果不行的话,至少我们也有了结果。”
预想破灭,艾金金这才跟犯错的小孩一样低下头,最后这句补充有些认命的意味:“毕竟都已经发生了……”
宁亦连上前,猛地拉着少女的手腕向外走:“跟我去医院,把这东西打掉!”
“不!”艾金金被拽得一个踉跄,惊呼道:“你放开我。”
宁亦连个子不高,当年之后就再没长过,少女比他还要矮一点,他拉扯着对方,像拖拽着当年身陷囹圄的自己。
艾金金像是要被押上刑台一样,叛动地挣扎:“我都说了不用你们家管,也不用你们家负责。”
“那你的家人呢,你家人知道该有多伤心。把你家人的联系方式告诉我。”
“我爸知道!”
拔河的两人都缓缓卸下力气。
艾金金吸了吸鼻子,似乎想笑一下,但笑得并不好看:“开始他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知道情况后,他还蛮同意的,跟我说留下这个孩子对家里的事业有助力本来那天生日聚会留隋锌说话,也是为了跟隋叔叔攀交情。”
“不过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单纯喜欢隋锌这个人。”
艾金金低着头,擦去眼泪,对宁亦连真诚道歉:“不好意思啊阿姨,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会高兴,其实在来你家之前我爸就找隋叔叔说过这件事了,隋叔叔让我先告诉你,他说只要你同意什么都好说。”
宁亦连没憋住骂了句脏话:“别听他们放狗屁,他们懂个屁,又不是他们来生,听话,跟我去医院。”
艾金金面上浮现出挣扎:“可是都已经怀上了,打掉是不是太残忍了……您不想看到隋锌的孩子生下来吗?”
这几个字击中了宁亦连脑子里痛感最明显的那条神经,他将这些字排列重组,却怎么都得不到正解:“我家锌锌是个好孩子,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宁亦连陡然想到当年的隋遇,剩下的话却是再说不下去了。
“我生隋锌时也跟你一样大,这样、不好,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好的人生,无限可能的人生。”
宁亦连声音很轻、很慢、措辞有些苍白,尽管卡顿,说出的话却是完整的。
艾金金突然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凉:“您现在过得不好吗?”
“也好,但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更好,更自由的生活,而不是在这么开心的年纪就担负起一个小生命的一生,知道吗?”
爱字上头,将所有劝导当做谗言的叛逆少女得到了某种能让灵魂共鸣的指引,已经有人淌过那条浑浊的路,然后声嘶力竭地告诉她这条路难行。
在胚胎被生下来,自主呼吸到第一口空气前,在生理意义上不过是个与母体争夺养分的寄生物,区别在于被期待与不被期待,孕育者只需对自己负责,自身的权益永远在首位。
艾金金被吼醒了:“我知道了阿姨,我会认真考虑您今天的话。”
宁亦连笑着在女孩的脑袋上摸摸,忽然神色紧绷,护崽一样护在了艾金金的身前。
儿子爱上生母似乎天理难容,总有各种阻碍将他和母亲的关系搞得一团僵乱。
他费心钓一条吃饱的鱼,每每将线拉近一点,鱼儿都会脱钩游远,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隋锌看到自己的母亲护着别人,周身的气压瞬间降得很低。他没戴人前那副和善的假面,阴戾的样子没唬住宁亦连倒是让艾金金有些畏惧,在宁亦连的身后躲了躲。
“你是我的妈妈。”隋锌语气委屈。
宁亦连在看到隋锌那刻,忍了许久的眼泪,随着眨眼流了下来。
艾金金扯起自己的袖子,擦去宁亦连脸上的泪水,隋锌反手将母亲扯到自己的怀里,轻拍后背,哄了两声别哭,眼含厉色地看向不知所措的少女。
“你跟我妈妈说了什么?”
艾金金咬紧了嘴唇,对爱慕对象充满敌意的质问感到十分难堪,尤其是在刚刚进行了那样一番对话后。
宁亦连揪着隋锌的领口,将人狠狠推开,既难过又愤怒:“你还有脸在这凶,你做了什么缺德事你心里没数吗,你跟你爸都不是个东西,马上陪人家姑娘去最好的医院打胎,到岁数她还愿意要你就登记结婚,你这辈子都要对这个姑娘负责!”
隋锌神情不变,越过宁亦连对艾金金问道:“你来说。”
艾金金简要地将那晚的事重提了一番。
“出了这样的事我很遗憾,走廊里的监控应该会告诉你孩子的父亲是谁。”
艾金金:“……”
“那晚我从你房间出去后,有好好替你将门关严,随即回了自己入住的房间,后因为过敏,去医院就医,后半夜回了我自己家,我记性还不错,能精确到在医院输完液是二点二十七分,而我清楚的记得没有跟你有任何肢体接触。打胎后务必联系我验一下DNA,我们双方都需要一份有效证据。”
“我明明听服务员说,你脖子和背上都被抓伤了。”嘴碎的服务员曾调侃这群富家子弟胡搞的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