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难堪是周家人的特长,这种难堪不是当众打脸,而是小针刺面,看上去没什么动静,面皮瞬间见血。老朋友,两家人,你做的破事我们说不定就会告诉你爸,说不定就会播撒进圈子。你本来就不是家里最有资格的继承人。

“张束,你干嘛?”

周君的声音传来,张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这次站得急,椅子彻底卡住,倒在了地上。

“没必要吧。”

既然站起来,就说出来吧。看着在座的人脸上露出不悦,张束更觉得这口气不吐不快。

“姨父刚才不是说得很明白吗。我和杜润今天才见第二面,算上回家的路程,也才总过见了三个多小时,了解程度还不如在交友软件上碰到的人,会不会有第三面都不知道,怎么戏已经演到捉奸了?是不是有点着急?咱们是人家的谁?”

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摆,是杜润。“没事,长辈对晚辈应该提点,也都是好意,没事,张束,你坐下吧。”

张束不理,“人家有自己爹妈,没进咱家,没必要听咱家羞辱。他有男朋友女朋友,都没问题,好吧?”

“姐,你别闹了,坐下吧!”是朱贝贝。

张束恼火地看向朱贝贝,却被朱贝贝的表情吓了一跳,那是在朱贝贝脸上少见的激动和恳求。

朱贝贝自知失态,很快整理好表情,“吃饭吧,好吗?本来高高兴兴的一个聚会。”

张束呆立半天,扶起椅子,坐下了。

朱贝贝喊服务员来,又恢复了轻声细语,佛跳墙给大家上一下吧。服务员点头出去,很快,每个人面前都放上了一盅汤。

瓷器碰撞,叮叮当当,交谈声又起。刚才所有的不和谐,都在这碗汤里融化了。

盘子一转,酒一喝,杜润的椅子又空了出来。他的酒,接住了一切不满。

整顿饭并没有如张束所想,在剑拔弩张或稀里糊涂中结束,反而在一片友好祥和里走向尾声。

后半程张束一个字没再说,她的脑海里空空荡荡。朱贝贝和杜润一唱一和,撑起了局面,众人脸上又再度浮现笑容,边聊边吃着餐后甜点水果。

甚至从饭店走到停车场,都是杜润搀着老太太,两人有说有笑,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微笑着将众人送上车,张束的手机立刻跳出一条微信,是周茵发来的一大段话,以她的打字速度,不知何时就开始编辑。

丢脸、粗糙、鲁莽,这些熟悉的就算了,但那句“他这种条件能图你什么,用脚想也是图家里!”还是让张束的心缩了起来。

“图”这个字就让人十分不适,但更不舒服的是周茵的另一层意思,就你这个样子,情感关系乱七八糟的男人都不会看上你。

张束想不清楚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要做到这个地步。看上去所有的言语都是为晚辈好,希望她找到人品满分的另一半,可介绍的是他们,撮合的是他们,羞辱贬低的也是他们。经历过这样的修罗场,就算未来两人真动了感情走到一起,会顺利吗?

她猜测这或许是一种权力的压制。对她,也对杜润。

比起单纯的担心或刻薄,今天借着保姆小于揪出的风即兴来一场浪,更像是下马威。如果没有现成的风,就制造一场。他们做的背调可比自己详尽太多。

杜润是谁不重要,人品如何不重要,听不听话才是根本。在这个家里,他最好安心做一个傀儡女婿,嘴甜懂事,带出去有面子,圈子里口碑好不惹事,或者,惹了事不被发现。

至于自己,就是个召婿工具,一个捕蚊拍,只不过质量一般。

质量一般的捕蚊拍该捕什么蚊子?有瑕疵的壮硕蚊子。出身有瑕疵,感情生活有瑕疵,留下小辫子,留下缝隙,就好拿捏。

这么看来,中午那一番间奏,自己倒是用真心演了个彻底的小丑。人心是肉长的,被伤害后总能愈合。她永远能掏出完整的真心。想到这儿,她有些想哭。

“看什么呢?”杜润不知何时凑上来。

张束退出微信,关掉手机。

“没什么,工作的事。”

“不太像啊。你还好吗?”

他抢了她的台词。这句话不是该张束问吗?

“我能有什么不好?”

“你刚才是不是一个人哭呢?她们说你了?”

“倒也不至于哭。”

两人说着,走到杜润车边,他招呼,“上来坐会儿吗?聊两句。”

车门开好了,张束没拒绝,她此刻确实想找人说说话。不说话也行,有个人陪着就好。

杜润贴心地放下座椅,打开天窗。张束躺平,看着头顶上那一块长方形的蓝,觉得胃正从嗓子眼滚落下去,回到它该回的位置。

“你呢?还行吗?”张束扭头看向杜润,两人的视线齐平。

杜润耸耸肩,“行吧。”

“你家有这样的事吗……肯定有。”张束又将视线聚焦在那一片蓝上。

“要说刻薄确实比不上,但女长辈再厉害,一般不会动手。这种事换在我家,直接就是一个嘴巴。”

张束有些震惊。打嘴巴是寻常事,见第二面就剖开家庭给对方看不寻常。她以为杜润会敷衍过去,不得罪人的敷衍也是他们的熟练工。

杜润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没事,我也看了你家的,这样不是很公平吗?”

也是。只要再多相处一会儿,多认识一寸,就免不了要碰这个话题。聊原生家庭是许多人最后的选择,却是他们的第一个。

“你砸场子能力倒是很厉害,”杜润感叹,“你哪儿来的勇气发疯?”

“反正会被骂,不如给她们一个充足的骂我的理由。”

“不谢谢我救场能力一流?”

“我更想感谢佛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