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突然想起张束说过的一句话,人也不一定要把每件事都想清楚。想不清楚是没问题的。可以继续想,也可以放下。

苏沛盈想,那就先放下,明早再捡起来。她不想辜负况野。

果真没有再做梦,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她走出门,路过江边,阳光撒在江上,船只来往不绝,搅乱一层碎金。往远看,高楼的玻璃外立面闪着光,是初升的太阳的颜色。再往远,是橙粉色的云,与连绵不绝的山。

好美。她突然停下脚,学着身边游客的样子举起手机,将眼前的景色拍了下来。

一别十几年,自己与游客又有何异。但做名游客本身也很好,能重新拥抱这座城市。

苏沛盈没多想,点开微信,将这张照片发给了另一个“游客”

早安,况野。

一张照片很快传来,同一副景象,不同的角度。

况野在她的对面,江的另一岸。

早安,苏沛盈。

两人再次见面,比他们预计得都要早。

第四天清晨,况野跑完步,沿着江往家去。

这是一个阴天的早上。七点不到,湿冷的细雾贴在皮肤上,小针一样往毛孔里钻。

况野喝了两口冒着热气的美式,想让自己暖和起来,抬头就看见了苏沛盈。

苏沛盈趴靠在桥栏杆旁,发丝被风吹得散乱。

她还是素着脸,但整个人看上去像一间雨天没有开灯的小屋,杂乱,潮湿,身上的灰度又多了几分。

她看见他,并不意外,况野反应过来,她是在等自己。

“况野。”

风里夹着水汽,但苏沛盈的声音里湿度更重,是哭过了。

他快步走过来,将咖啡顺手放在栏杆上,就去拉她。她的手很冷,头顶的发丝打了结,一看就是在江边站了太久。

“出什么事了?怎么不给我发微信?”

“你给的 offer,我现在可以接吗?”

况野点头,又摇头,“可以,随时都可以,但你现在要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的状态不好,不对。”

“你先答应吧。”

他牵她,“没法答应。走,先去暖和的地方。”

一路上他都揽着她,因为她冻透了,全身抖得像筛子。这个动作属于朋友范畴。她现在需要这样的支撑。

七点,咖啡馆还没开门,只有麦当劳亮着。但况野并不想带她去这样的地方。

南方城市的好处,就是街边一间间的早餐铺。门帘掀开,食客进出,带出来许多热气。

况野挑了一张角落里的桌,闹中取静。他让苏沛盈坐着,自己去买抄手和小菜。

一碗热热的抄手能解决苏沛盈的冷,一些朋友间的倾诉也可以,却绝对不是一段开始于吊桥上的恋爱。他明确自己喜欢她,可以提供温柔,也可以提供热烈,去包裹她,去满足她,去填补她的空缺处。

但他和她要的都不是这样的关系,以后在有摩擦的时候,发生争执的时候,他们都会自然而然地去问,是不是一开始的动机就错了。

他了解人,了解男人,了解自己。利益发生冲突的节点,人们并不会像自己想得那般不计较。

他端着抄手回来,辣椒、香菜和小葱这样的配料都细心地摆在了小碟里,勺子筷子也放得整齐。

他在苏沛盈对面坐下,勺子先塞到她手里,“吃吧,先发发汗,再说其他的。”

苏沛盈还愣着,况野又问,“是你的事,还是别人的事?”

苏沛盈的嘴动了动,声音很小,被旁人的聊天声盖了过去。但况野看到了,她说了四个字。

他提高音量,“别人的事再大,也没有自己重要。”

说完,他低头,专注于自己的那碗,将时间和空间留给她自己。

半碗下肚,苏沛盈觉得全身的血液、皮肉、筋骨都活了过来,一层层展开,鼻头上沁了层薄汗。她此时只觉得疲累,困倦,下一秒就要闭上眼睛;却又觉得躁动难忍,想要尖叫,想要大喊,想要去做很多疯狂的事。

吃完,况野给她递了纸巾,“走吧,去我家。”

苏沛盈一愣,但也没有说什么,默默起身,就这么随他走了出去。两人将一屋子热气留在了后面。

早餐铺子离况野家不远,两人继续沿着江边走,走着走着就到了那栋眼熟的公寓。是市内相当有名的江景公寓,她才回来这么短的时间,已经对这套公寓的情况相当熟悉。公寓贵价精致,而这个贵,是无法和北上任意一套老破小相提并论的。返乡总需要一些直观的诱惑。

况野的家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以为况野的家和杜润的家会很像,至少有点像。没办法,她的生命中只有过那么一个男人,只有那么一点对于男人的认知。

但人真的很健忘,她突然记不起那间房里的细节,只有一些模糊的色块和笼统的家具摆放。

苏沛盈只记得杜润家有许多镜子,有许多奢侈品牌的小众装饰品,衣物鞋帽分门别类得细致,但食物和真正的家居用品却极少。冷硬里带着天真,有男孩的稚气,处处都标着好品味。

况野的家很实用。东西不算少,也没有那么整齐。进门玄关的墙壁是整块的洞洞板,上面挂了许多小物,钥匙帽子口罩墨镜,日本带回来的御守,以及一些恶趣味的冰箱贴、明信片和照片。细碎的杂物收束到一处,只觉温馨。

况野给她拿了鞋,一双男拖鞋,只能凑合穿。

苏沛盈走进客厅,比想象中安心。这是个能让人迅速放松下来的空间,况野是生活过的人,屋里的每一处,都可以伸手够到最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