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方便,一起吃个饭?”他又问。
苏沛盈爽快地点了头,“走吧。我请你。”
为了刚才的解围。
苏沛盈本来是犹豫的。这样的碰面是日常生活之外的惊喜,但也让她无所适从。不赖况野,是她太向内了。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都用了约会软件,又刚蹦了极,别说看看腿,简直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花式展示了自己。还矫情什么呢,多认识个朋友也好。再说她确定自己不反感面前的男人。
两人往山下走,况野问苏沛盈怎么来,苏沛盈说自己坐了解放碑那里的直通车,回程要等五点。说完她反应过来,自己先笑,况野一看就不是会坐直通车来的人。
况野也笑,山路十八弯,坐那个车上来够辛苦,搭他的车回城吧。
况野开一辆 SUV,宽阔舒适,里面收拾得极干净,一尘不染的干净。单身男人里好少见。
他见苏沛盈打量,解释说自己才洗了车。压力大的时候,他会给自己安排一套快乐流程,洗车,蹦极,飙车,吃一顿好饭,喝一点小酒,回家,看一场电影,就此睡去。
苏沛盈恍然,想起他在介绍里写了热爱极限运动。她好奇,这个套餐里,哪个环节最重要?
很难说,况野很认真地在想,虽然听上去像是蹦极,但少了哪一项,好像都不够完美。
除了蹦极,都玩过哪些极限运动?
二十出头玩过跳伞,滑翔伞,徒手攀岩,冲浪,深潜什么的。不过那句介绍应该改改,这几年也没那么上瘾了,上了岁数,变得惜命。
苏沛盈一时不说话,摆弄手机。况野在红灯间隙扭头,她的马尾在蹦极后变松,还没重新收拾,几缕碎发垂在肩头。很日常很松弛。她今天没化妆,可能只擦了隔离,有细细的眼纹,也有毛孔,但看上去比软件上的照片更舒展。
苏沛盈操作了半天才抬头看况野,不好意思,之前没仔细看你介绍就删掉了软件。才刚找回没密码。
没关系,况野不在乎,我也是认出你才下回来的。那个软件是朋友给我下的,下下来才注册好就恰巧刷到你,点了关注,你没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这样的平台说什么都显得猥琐,干脆删了。今天能碰上,真是概率很小的事。
苏沛盈喜欢他说话的方式。有什么说什么,没有矫饰。换做别的男人,不会用“小概率”来形容这次会面,而是会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苏沛盈重新细读他的介绍。她其实是对他那句“上了岁数”起了好奇心。多大叫上了岁数?
再一看,三十六,本命年,怪不得手上挂了红绳。确实比二十出头多走了许多路。
“说上了年纪,还以为是七零后,八九的嘛。”她小声念叨。
况野被逗笑,“那我可是驻颜有术。”
车开了一段,况野问苏沛盈,一会儿吃什么,你选。
都行,别太辣就行。
况野意外,你哪里人,看你写的是本地人。
是本地人,但刚回来,在北京待了十几年。
哦那确实要适应一段。我跟你差不多,也是大学出去的,只不过去了上海,现在吃辣的本事彻底退化了。那就吃融合菜吧?
没问题。你有熟悉的店?还是我来找一家。
况野看她,苏沛盈已经打开大众点评。她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当然,也有点紧张。
他笑笑,我回来半年了,有常去的饭馆,你要是信我的口味不妨一试。哦对,我现在在这边有工作,会长住。
他确实会讲话。
成熟有成熟的弊端。比如他怕苏沛盈无聊,让她点开面前屏幕上的音乐 app,歌单里摆着“董折 X 浦铭心”。
心停跳了一拍。多小众的音乐,却恰巧对她口味,她喜欢拆解创作者埋的故事线。两个相爱的人相约要去切尔诺贝利,也是当时打中她的点。她太清楚这些歌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而他,一个喜欢听这样音乐的男人,又经历过什么呢?
成熟的弊端,就是身后的故事太多了,他都经历第三个本命年了。像一辆满载的火车,中途相遇的人并不一定能上去。
但成熟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和他说话不会被冒犯,也不用试探。
苏沛盈这么想着,也去看况野。是好看的人,也是体面的人。她觉得万事应该想好的一面,生活才会轻盈。
男人的声音突然传来,这个歌单我很久没听。
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为什么?
年轻一点时喜欢轰轰烈烈,将爱情也看做宏大叙事。其实不爱就是不爱了,是两人不合适,分开就好了,总要去追溯质问,以为自己是饱受情爱苦痛的世界主角。现在想想还是太自恋了。他又看她,倒是没想到你也听过。不过能去蹦极的人,心里肯定是有惊涛骇浪的。
苏沛盈突然坐直,想反驳他,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自己真的有那么淡吗?还是一切都是不安和不甘的伪装?杜润带来的伤害痛苦吗?如果痛苦,这些年她为什么不去看,不去承认呢?
况野见她沉默下去,也不再追问。一定是哪句话激起了回忆,撞上了心头。
他都懂。
下了山,天上开始落雨,阴冷昏暗。在干燥的热风里,苏沛盈竟睡了过去。
梦里,她回到了杜润的那间屋子。她在屋子里收拾东西,给杜润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她说,杜润,我们早在三亚团建的时候分手了。后面我们不过是搭子,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地道别。你没有那么重要。
但接电话的不是杜润,是自己。
“苏沛盈,”她听自己说,“搭子只是你的借口,只是你不想离开又怕自己受伤的借口。你从小到大,想要被看到,想要被了解,想要被呵护,想要被珍视。只是你都忘了。你去蹦极,是想摆脱旧的你,摆脱那个总是被抛弃的你。你记得吗,小时候你经常对着镜子问,为什么我长得这样好,成绩这样好,他们却不爱我。只是长大了,你不再想看到你了,你变成了一个永远在在逃避的人……”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好,不想听我就不说了。”不再是她的声音,一个陌生的男声。
苏沛盈缓缓睁眼,面前是刚认识不久的男人,表情柔和。
男人正用纸巾蘸她头上的汗,“你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