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杜润翻出来被沈雪花扇嘴巴的那版方案。那个方案,是让张束下定决心要帮他的开始。她猜,也是这份真心打动了董沁渝。

杜润没犹豫,找出方案,又做了许多补充和细化,果然在付总那里没受一点刁难,团队很快过了评估,立刻开始配合他展开工作。

杜润问张束,如何确定付总一定批准?张束说,朱长跃从前嘴边常挂一句话,长隆犯不着。非常傲慢。但如果第二都能说出来,第一也一定能做到。

付总后面果然表达了相似的内容,“你破釜沉舟找我,家都不要了,野心摆在台面上,我就信你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鼎盛做到全国第一也不是吃素的,根本不用靠医院的收益活,做高端医疗只是我们商业布局的组成部分。病人以及病人家属,明明都是鼎盛其他板块的潜在用户,何必要在最需要关怀的地方将人心吃干抹净?杜院长是专业人士,医院的事全权交给你。我只是个商人,我们各司其职啊。”付总笑,“我这个人,用人不疑。”

张束听了只笑笑,付总不过是更高明的、格局更大的、出身更好的朱长跃。这些人的话里,野心最真,真心最野。口口声声用人不疑,陈星还是落水狗一条。陈星进鼎盛时,明明也是破釜沉舟,野心摆在台面上。

说到底,资本家做到这个份上,不会真正在意任何一颗螺丝。

杜润同意。细想来,付总真的没打过爱康新医院的主意吗?未必。不过是陈星具备了一切被牺牲的品质,是那一刻最合格的一只螳螂。

杜润不禁背脊发凉,伴君如伴虎,从古至今。

张束安慰他,从前你伴父也如伴虎,君与父分开终究是好事。而且付总好歹算得上明君,比昏君强。

医院有条不紊地建设,长隆却有力难施。鼎盛和杜润的股权比例加起来压了长隆一头,齐总给朱长跃下了倒计时。

贝贝告诉张束时,张束预料到朱长跃很快会找上自己。果然,这天她刚睁眼,就收到了一份报告。

报告内容是张束的 B 超单,上面写着“胚胎停止发育”。发来报告的人,是朱长跃。

张束思前想后,能弄到这份 B 超记录的只有杜清和沈雪花。两家撕成这样,她不知道朱长跃许了他们什么好处,还是他们单纯想报复,竟然用了这么下作的手段,在别人最撕心的痛处上狂欢起舞。

朱长跃的微信内容关怀备至,怎么也不和家里说?这么大的事情。后面身体还是要好好休养。

要是不认识他,张束会以为这是一位绝世好父亲,但她太清楚他的用意,他最后说,回家吧,回家感受一下亲人们的温暖。

杜润问要不要他陪着一起,现在朱长跃不敢惹他,但避开他,还是敢动张束。这张 B 超单就是最好的证据。

张束摇头,长痛不如短痛,今天杜润陪了,后面杜润能随叫随到吗?逼急了,朱长跃在街上也能堵她,一直躲不是办法。

杜润知道张束说的是事实,不再多嘴,只拍了拍她的肩,今晚我一定回来,就在对门,欢迎你来倒垃圾。

张束的 cooper 进小区时依旧见车抬杆,依旧在一众好车里显得离经叛道,也巧合般停在了上次的迈巴赫旁边。这辆迈巴赫车身一层厚灰,半年内绝对没有挪过位置。

张束下车,淡淡扫一眼,心中感叹,这辆车的主人不是出去了,就是进去了,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车库里有人招摇地换了普尔曼,希望这辆车能常走动,不要落下邻车的结局。

她坐电梯向上,想到上次进家门,忐忑激动到手都哆嗦,想要挑战朱长跃的权威,想要刷存在感,也想替被背叛的贝贝讨个公道;而今她终于挺直了脊背,无忧无惧,心中坦然。

大门打开,家中高几米的吊灯点上,明亮华贵,清宫终于不再那么阴森。

半年不来,家中多了许多奇怪物件,葫芦貔貅龙龟五帝钱还算常见,一颗玉雕人参半人高,站在角落活像一个鬼怪。明显是找大师布过的风水阵。

张束心中冷笑,今日便是验证大师功力的时刻,也不知是风水阵厉害,还是她厉害。

红木圆桌已经坐了人,都在等她,脸色各异。周君和张军平,此刻最应该出现在桌前的两人,却是不在。

张束施施然坐下,朱长跃便起了话头,“小束啊,以后这么大的事,要跟家里说。”

难得这位姨夫开场。再看周茵,眼睛红红的,老太太倒是很平静。

面前的茶温度适宜,陈皮白茶,都是好货,张束抿了几口,并不接话。

周茵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看向正对面的张束,“束啊,你姨夫跟你说话呢。”语气怯怯,没了往日的娇嗔和理所当然。

张束放下杯子,直直看着朱长跃的眼睛,“听到了。谢谢姨夫,不过我十分好奇,您从哪里得来的这份报告?”

朱长跃有备而来,“你公婆很关心这件事,又不敢直接问你,怕徒增刺激。”

都是甩锅高手。

“我不懂法律,”张束笑,“但如果一家医院,病人的医疗记录能这么轻易被泄露,是不是一定触犯了什么法规法条?实在奇怪,算算也过去两个月了,怎么突然在这个时间点关心我?如果关心,又为什么不让我父母知道呢?”

周茵又答,“他们今天有点事……”

“两个退休的人,能有什么事?买菜?逛公园?他们知道这张报告的存在吗?”

周茵还要答,张束打断她,“姨,是你丈夫喊我来的。为什么所有的问题都是你在回答?”她又看向朱长跃,“姨夫,平日您也是杀伐决断一个人,今天就不用铺垫了。麻烦的人被您清了场,您可以直说想要什么。”

朱长跃笑,“小束,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意见,甚至偏见。但这次我是真心在意你。我们说亮话,你和小杜,从相识到结婚到如今掉了孩子,不过半年,感情基础太薄弱。现在孩子没了,以他那样的花花肠子,这段婚姻能维持多久?等离了婚,你又不像贝贝一样有稳定工作,除了二婚的名头还能有什么呢。”

张束眼神清白,“在一切开始之前,您难道没有想过,作为一颗棋子,我只会有这样的下场吗?”

她给自己添了茶,笑问朱长跃,“您叫我来是想要代持还原,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朱长跃也笑,“代持还原只是个表象。还原了,我朱长跃和长隆都能给你撑腰,咱们都有好处。做长辈的要为你的未来操心,你做小辈,也要反哺家族。如果不还原,长隆,和咱们两个,都会被鼎盛宰割。你这段婚姻,感情没落着,孩子没落着,可是白白牺牲了。”

坏事做尽、牌坊立满,张束只觉得疲累。

她正想如何脱身,门却在此时开了,周君冷着脸推门进来,直冲张束而来。

张束心道不好,准备闭眼挨打,周君却绕过了张束,径直走到朱长跃面前。

“小朱,”周君看着他,“上一次这么喊你,还是在你成为朱总前呢。既然都是一家人,不如恢复这个称谓。”

朱长跃还是笑着,却难掩烦躁,不知道这位平日在家最没地位的妻姐要演哪一出对付她的泼皮女儿已经破了他的底线。长隆那么多的事务等着他处理,时间却花在了一个两个上不了台面的人身上。

他的态度不再和煦,装都懒得再装,“你女儿胳膊肘往外拐,我教育两句,你又找什么事?”

“轮得着你教育?”周君说着,突然抄起桌上的茶杯,兜头泼了朱长跃一脸。场面太过意外,连蜡人一般的老太太都惊呼了一声。

朱长跃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发什么疯!周茵,你管管你姐姐!”

但周茵没说话,梨花带雨地哭了。通风报信的人是她。这个她心心念念的孩子没了,周家的孩子没了,她仿佛回到了一九九二年,重温了那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