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束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有些东西终究是断不了。
那你说说是什么东西?贝贝又问,如果我们不是姐妹,你会在意我吗?
那确实不会。
因为我们是姐妹,我觉得你更不用在意。我说了,靠这双手,我不会饿死。当然,朱贝贝说着掀开挡光板上的镜子,揽镜自照,发出满足的叹息,靠脸也行啊。我实在太美了。
但她立刻陷入沉默。
张束当然懂她沉默的原因。朱贝贝的妈妈是大美人,但朱贝贝长得确实和朱长跃太过相像。这就是血缘带来的痛处。
两个女人开车去了闹市区,张灯结彩一片红火。她们才恍然,原来已经要过春节了。
少时期盼团聚的日子,就算会被奚落会被比较会面对种种发难,过年终究是好的,是热闹的,是觉得这一天迈过后,人就会被施法般拥有一个新开始的。少女们互相嫌弃,总会不欢而散,但下次见面依旧有共同话题。
只是累积了太多负担和磋磨后,这些期盼终于薄成了一捅就破的局面。
朱贝贝断了亲,张束和杜润演了这么一出“倒反天罡”,周家人反倒一个电话没敢打来。加上杜家反水,刚结亲的两家人也没有相聚的由头。今年的年,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贝贝发出邀约,“我在北京都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人了,你惦记的人也不在身边,不如一起出国?”
两人干脆利落地定了去北海道的票。杜润知道了也闹着要去。他和家里刀剑相向,春节自是不必回去演父慈子孝。听说沈雪花以泪洗面,杜清每天大骂她的种不好,早知道就不应该让这个孩子生下来。杜润冷笑,两个种都不好,那是谁的问题。但他救不了沈雪花,也不想救。
朱贝贝问杜润跟去干嘛,杜润想了许多理由,比如他还是张束的合法丈夫,比如有个男的总归安全,但最后都没说出口。
“就当这是我的毕业旅行吧。从上一个人生阶段毕业,从张束这里毕业。后面是真的要进入‘社会’了。”
朱贝贝没再拒绝。
她问张束,你这个老公,是不是爱上你了?
张束问,你觉得杜润爱苏大夫吗?
不爱,贝贝答,爱一个人是不会舍得不给名分的。
那就是了。张束说。你知道吗,人是很容易爱上自己的医生和心理咨询师的,他们在人最脆弱时提供了最专业最稳定的托举和接纳,但这不是爱。患难见真情往往没有好下场。杜润爱上的不是我,是我让他产生的“被爱”的感觉。
如果他真爱上你了呢?
张束认真答,如果是真的,应该也只有百分之三五十。但杜润爱自己是百分之百的。这就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的理由,也是苏大夫放弃他的理由。
你刚才提到医生,那李大夫呢?你是因为他托举了你,所以才爱他吗?
不是的。她是在他脱下白大褂后爱上他的。也许是从他留下来和她一起捡猫开始,也许是从他为小猫选“墓地”开始,也许是从他将车开到沟里让她下来一起推车开始,也许是从他沉默与她对饮开始,也许是从他悄悄为她买了爆炸盐开始,也许是他将她送回家等她醒来开始……对杜润的动心是点状的、跳跃的、晃晃悠悠的;但对李行的喜欢是线性的,密密织缝。他从未让她失望,下一件发生的事,永远会刷新和延续喜爱的感觉。
她爱上的是做医生的李行,而不是他的医生身份。她心里很清楚。
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一,还是发生了地震。一切如众人预料,长隆在早上十点发布了公告,同意爱康对外出售股权。长隆的态度并没引发什么波澜,但长隆和鼎盛两个竞争对手即将面临的话语权争夺战,倒是一时成了市场上最热门的话题。
余震还波及到了张束。
朱长跃在这天中午,给张束打了一个电话。
巧的是,张束此时正在和许久未见的编辑吃火锅。编辑即将回老家,准备节后回来领大礼包。长剧和电影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版权剧也跟着收缩,公司大幅度裁员,仿佛轮盘赌,不知道哪天就轮到自己。自己虽然做到总监一职,但同级也不乏走人返乡的。只是可惜,没有再收到和张束当年那篇短故事一样惊艳的稿子了。
张束垂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个故事叫《团圆》,拍成了短片,还在国外拿了奖。那时她还对家有天真的幻想。
现在却不一样了。张束看向编辑,如果说我手里有个故事,真人真事,绝不撞梗,毫无套路,只有真诚,你有没有兴趣?
编辑一愣,怎么会没套路不撞梗呢?怎么做到的呢?
先婚后不爱,CP 只恋爱一晚,男友变妹夫,“小三”又变姐妹。全文清水,她补充。
车都不开啊?
确实还没进行到开车环节。等到了,我在番外补给你。不过,张束笑,缺点也太多了,开头絮叨压抑,中间氛围阴湿,虽不能说全员恶人,但好人也有好人的算计。你还看吗?
编辑心一横,看呗,万一是紫微星呢。
那不会,我这个故事犯了一个大忌,你之前说铁定火不了。
什么大忌?
女主角姓张啊。
两人一起笑了,编辑说,你真的好执着,但发我吧,让我在回去的路上品鉴一番。
“叮”一声,编辑收到了张束传的文件《二十一世纪庶女生存指南》。
就当是我的一本日记,我的一本解放日志。张束说。
走出餐厅,张束才注意到来自朱长跃的未接电话。她想了想,没有拨回去,她知道他还会再打来。张束第一次可以这样平静地错过家里的电话。
果然,手机才连上车载蓝牙,铃声又响了起来。张束接了,朱长跃的声音传了出来。没有愤怒,没有爆炸,是非常陌生的语气,颐指气使中带着些许慈祥,阴阳怪气中又透出一丝和蔼。他问张束,马上大年三十,合家团聚的日子,一家人也很久没见了,带上小杜,回家吃个饭吧?老太太想你,你姨你爸妈也想你,我就是个传话代表。当然了,不在家吃也行,你不方便就挑一个离你近的餐厅,我们一起过去。
张束哑然。自己小小一个“庶女”,竟然也能有被家中太上皇奉为座上宾的一天。
她想到了一句很好笑的话,话未出口先将自己逗笑。
朱长跃对她的反应明显不满意,但依旧温和,怎么了呢,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
张束犹豫了一秒,还是问了,姨夫,全家都想我,您也想我吗?
电话那头的人僵住了,随后扁着嗓子说,当然想。
那您想贝贝吗?
又是山雨欲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朱长跃心中已经骂了她八辈祖宗,但碍于有求于她,又不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