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过,不止一次。”何年没有犹豫,很快承认,“很多很多次!”她加重了语气,苦笑道,“因为工作,我的家庭支离破碎。孩子受到伤害甚至不认我。母亲跟着我背井离乡,她宁愿死在华阳都不愿意回老家,说怕我孤单……怎么可能不后悔。但如果不干这一行,应该也会后悔吧。”她哎呦一声,“怎么还开始煽情了!”

但这就是人生,没有后悔药。

卧室里,传来声响,徐又言醒了,何年揉了揉涌上潮意的眼睛,和范旭东结束了交谈,在卧室门口,她礼貌地敲了敲门,进去后,跟睡眼朦胧的徐又言道别。

范旭东取下手铐:“那个,理解一下,职业习惯。”

何年察觉,徐又言受过心理创伤,极为介意被人抛下。他们虽算不上朋友,但也一起经历了生死,她说自己还有任务,必须得走,让徐又言听范旭东的安排,还求他帮着保密,别告诉其他人,在玻璃厂见过她。

“我按照你说的做,能不让秀妹坐牢吗?”

“用不用坐牢,得看法律如何判,但我向你保证,我和我的伙伴一定会为秀妹请最好的律师。”

“那好吧,你们希望我怎么做,怎么说,告诉我。”

分局的人没想到,请了大半天假的范旭东,竟然带回徐又言这么一个关键人物。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青山村玻璃厂地下,竟然藏着一间罪恶的实验室。玻璃厂发生爆炸,如此大的事,若不是因为范旭东的一通电话,他们都被蒙在鼓里。

实验室,与姜涛有关,且有人在玻璃厂见过黄燕北。姜涛与宋家的关系,不用多说。姜涛若是一把刀,他刺出去,若见了血,血花必然会溅到宋家。他若是一块墨,晕染开,墨迹也必然会渗入宋家。

不管是血色,还是墨迹,都说明一个问题,宋家并不无辜。

曹瑞去查范旭东交代的事,陈宇和白柯宁则被喊回分局开会。

大会议室里,两个副局长都不在,徐又言毕竟是重要人物,范旭东还是分别打电话向两位副局长汇报情况。当然,除了告知,还有放饵,试探,看看两位领导的态度。

眼下,范旭东脑门上顶着纱布,身子窝在椅子上,斜眼看着眼前人各色的神情,讨论声是嘈杂的,他叼着一根烟,冷眼旁观。仿若刚干完一件大事,耗光了所有的力气。

期间,有个老油条疑惑,范旭东如何得知青山村玻璃厂有问题,既然知道,为何不上报,要单独行动,这个行为算不算违规。

范旭东轻飘飘地说:“线人坚持匿名,既防咱内部有黑警,也防着外头黑势力的报复。毕竟,我这个刑警都差点归西了,咱也得允许人家惜命,允许人家不信任我们,允许人家觉得我们菜!”

那人还想继续追问,抬眼,却看到无数射过来的目光,仿若他是个罪大恶极的黑警。被顶得发毛,他不再问。

范旭东掐灭烟,耷拉着眼皮,目光冷冷地钉在刚才提问的老油条身上:“等案子结了,我一定把行动细节写到工作报告里,供你找茬。”他眉毛一挑,忽然咧嘴一笑,“当年有几起诊所假药案,动静不小,最终却成了悬案。这个徐又言是其中一间涉案诊所的实习大夫,至于案子的其他细节,你们回头翻翻卷宗,会有惊喜。”

“惊喜?”有人疑惑。

“对,惊喜!”范旭东手上熟练地转着笔。

但凡有人看卷宗,就会发现何年与当年案件的关系,怎么不算惊喜呢。

白柯宁打了个响指,侧身,在范旭东耳畔小声说:“我查到了一些宋家的情况!”

范旭东咂咂嘴,把笔往桌子上一拍:“那个,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专案组开个小会,其他人不然……先去忙。”

他不加掩饰地怀疑局里有内鬼。但在座的人也能理解,一个差点把小命交代的刑警,若在大大咧咧,那真成傻白甜了。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专案组的人。

范旭东轻抬下巴,在会议桌上敲了两下,对白柯宁说,“说吧,你查到什么了。”

白柯宁被他安排悄悄调查宋金宝,宋重阳和宋金玲。三个人,个在唐城,一个在江渭市,他们够不着,但宋金宝这些年一直在华阳县发展,这可是他们的地盘。若还查不出些东西,真说不过去。

白柯宁查到,宋金宝在华阳有多个公司,但规模最大效益最高的,是地产。表面上,宋金宝为人温和,以儒商自居。但据跟他打过交道的人说,此人的手段极为狠辣。前些年,华阳县高新区有块地皮竞拍,某外地国企地产参与了竞拍,胜算极大,但负责人跟宋金宝见了两次面之后,竟主动退出竞拍。

最终,那块地皮被宋金宝拿下。且因为对手主动退出,他拿地的价格不算高。

“若比权,国企背后人物的官职,不见得比宋重阳低,甚至更高,若比钱,更是比不过。如果他们当时参与竞拍,拿下地皮,简直手拿把掐,偏偏放弃了。”白柯宁翻看着眼前的笔记本,眉头拧着,“都说负责人见了宋金宝,但我打听了,当时出面的是姜涛。约在索菲尔酒店见面,说那个负责人喝多了,调戏了一位宋金宝手下的女高管,被发现的时候,那负责人衣服都脱光了。退出竞拍,估计是被姜涛拿捏了把柄,怕丑事闹大,断送了职业生涯。”

“对,这事我也有耳闻。”一位寸头刑警说,“除此之外,还打听到了些其他的事。”

“别卖关子。”

“仗着宋重阳的势,宋金宝在华阳那是呼风唤雨,宋重阳退休后,很多人都以为会稍微影响到他发展的势头,但你们猜怎么着。”寸头一拍桌子,自己起了个范。

“唉,怎么着了呢。”白柯宁给他捧了一句。

“一些项目,他的对家或者上头的负责人,前期就算再强势,但最终都会服软。更邪门的是,还会在价格上让利,就跟被人下了降头一样。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药……”白柯宁眼珠一转,得出结论,“玻璃厂的药,一部分是给这些大人物准备的。就算那些人知道自己被下了药,入了圈套,但这种事若被捅出去也讨不到好,只得妥协。”

范旭东听着,瞥了眼身边的陈宇,觉得她脸色不太好。手里的笔,一直在面前的本子上写写画画。

他问:“陈,你咋了,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陈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我们这是‘302 案’专案组,主要查两起命案和十八年前的卫校鬼火案。眼下,玻璃厂也好,姜涛也好,跟卫校鬼火有什么关系吗?”

她担心的是,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表明姜涛之死,玻璃厂的地下实验室与十八年前的卫校鬼火案有关,恐怕轮不到他们查。

“冯老板手机上的短信……那个……03 号,不是姜涛发出去的吗?还有程晓霞,程晓霞当年不是被卖到青山了吗?她还被玻璃厂的那女的弄伤了。还有,还有……”白柯宁听出了陈宇话里的意思,有点着急,嘴跟打了结似的。

白柯宁话音刚落,范旭东的手机就响了,他瞥了一眼,张战。眼下,张战在范旭东眼中,跟乌鸦似的,只要叫唤,准没好事。

果然,范旭东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张战声音低沉。

“上头知道青山玻璃厂实验室的事了,玻璃厂早些年就是姜家的产业,跟姜涛有关。”

“说重点?”范旭东摔飞了手中的笔。

“重点就是,青山的事,市局很重视。如今看来,姜涛的死问题很大,为此市局成立了重案组。现在找我们要人,你从青山带回来的那个弄黑药的,得尽快移交去市局配合调查审讯。”

“姓张的。”范旭东眯着眼,言语里带着威胁,“我告诉你,人是我带回来的,哪儿都不能去。离开华阳,他就是个‘哑巴’,什么都不会说。我话撂这儿,人要是被弄走了,我就算脱了这身皮不干了,也不会让一些人好过!”

“这是上头的安排,你别跟我耍横!”

“我就这脾气,看不惯就找人弄死我,流程直接跳到开追悼会!”

“寻死觅活,泼妇做派。”张战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