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被洞穿,冯白芷张了嘴,没发声,轻咬了唇,含糊地说:“没,没有。”
“所以,你藏着没说的事,跟你认识的人有关?朋友?家人?”叶璇目光犀利。她透过冯白芷的表情,看出她在撒谎。于是在问题里放了两个选择。
“啊……”冯白芷惊讶出声,赶紧摆手,“没有,什么朋友,我……”
果然,她否定的应该是错误的答案。
“跟你的家人有关?”叶璇继续逼问,不给冯白芷反应时间。
“我……我没什么家人?”冯白芷下意识摸了下鼻子,眼神往右上方短暂漂移。
“所以,跟你的继女江楠有关?”范旭东的目光突然凌冽,毫无温度,直愣愣地看着冯白芷。她朋友很多,但若是沾亲带故的家人,只有那个继女。
冯白芷一时无措,赶紧摆摆手,试图狡辩,笑容还堆在脸上,但很假,一眼就能看穿的假。
“冯老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怕一些不好的事影响孩子的前途,但你想过没有,眼下,已经死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未成年的少女。你所谓的‘保护’,说不定会害了她,那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叶璇的话,不偏不倚,砸在冯白芷的心上。她的视线找了个落脚,有些心虚,但还是点了点头:“江楠的支气管上有炎症,常年需吃着右美尼酮,郭美婷的药,是找她买的。”说完这句,不等其他人反应,她突然拔高了声音,“那个,我不是故意瞒着,孩子马上要高考了,江建利就这一个种,我怕乱七八糟的事影响孩子高考。”
“冯白芷!”范旭东气急败坏,瞬间把感激之情抛之脑后,单手攥成拳,恨不得在她脸上砸下俩坑。
拳头挥出去,被陈宁拦住:“老范,老范,冷静。”
范旭东心里憋火,但也不能真把冯白芷揍一顿,挥出去的拳头在空气里砸了两下,全当发泄。倒是叶璇,拽着冯白芷,安抚着说理解她。孩子的高考是大事,对任何家庭,都是重中之重。她与江楠没有血缘关系的牵绊,能事事为孩子着想,很不容易。
一时冯白芷鼻子有些发酸,好像突然有人理解了自己,心里缠绕着的一个结,慢慢松散。她把那些日子的事情说了,事无巨细。神秘的快递,藏在饮料瓶里的 SIM 卡,乌烟瘴气的论坛以及江楠发的帖子。
所以,“那个人”选江楠作为郭美婷的卖家,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一次交易,一定还有藏得更深的目的。
范旭东恢复冷静,提出自己的想法。冯白芷和程晓霞,都不知道对方已经回到了华阳,但“那个人”知道,不仅如此,“那个人”还知晓程晓霞被卖到青山镇小楼,以及她和秀妹的旧怨。对冯白芷的过往,也非常了解,知道她被卖去山里,知道她回到华阳,甚至知道她对继女纠结的情感。
“所以,十八年前,‘那个人’肯定知道你们要从华阳去唐城,也知道你们被迷晕,更知道你们被关进地下室后,一个一个地被‘卖’了。如果他想救人,当年就可以出手,但他没有,说明一点,他真正想救的人并不在那间地下室,她已经‘死’了!”
“所以,‘那个人’认识大姐杨莹,而且对大姐的感情很深。”
“对,他甚至觉得,杨莹的死是你们造成的,他恨你们,所以,你们的生、死,他无所谓,在你们被拐卖了之后,他还会时不时的去‘看望’你们。”范旭东沉吟道,“所以,他肯定知道,拐卖你们的人是谁!放火的人又是谁?”
白柯宁在头上抓了几下:“如果‘那个人’想报仇,当年就应该出手,那会,冯老板,还有程晓霞,一个比一个惨,要弄死他们,很容易。还有杨勇,就是个保安,宋家的势力也没那么大……”
“因为十八年前,‘那个人’没有能力报仇。”陈宇说,“按照叶老师的人物侧写,他在当年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不仅如此。犯罪心理学上有一个说法叫‘渐进式支配快感’。死亡是‘落幕’,折磨、看对方陷入苦难,才是持续不断的高潮。就跟猫抓老鼠似的,真正爽的不是咬下去的那一口,而是看着老鼠从挣扎到绝望。这个过程,对于很多犯罪分子来说,比杀人更上瘾,更有成就感。”叶璇分析道。
“那他对宋家呢……若他确定‘鬼火’跟宋家有关,当年把事情捅出去,说不定宋家的势力,根本不会像如今这般盘根错节,难以撼动。”白柯宁的声音里带着抱怨,“眼下要查宋家,可真不容易,除非有铁证。”
“证明‘那个人’很自负,把复仇当成游戏,享受他支配所有人的感觉。”叶璇继续分析,“老百姓也一样,喜欢看明星塌房,富豪破产,把高高在上的人拉下神坛,会让他更有成就感。他看着宋家起高楼,并有把握让高楼坍塌。”
范旭东的目光看向冯白芷,看得她心慌,不断地摩挲着双手:“眼下,程晓霞万念俱灰,在青山,任由秀妹用玻璃刃划伤她的脸,对于生死,她淡然了,生也行,死也无所谓。她如今仅剩的执念,是女儿郭美婷的死因。如果,知晓女儿的死,是你女儿造成的,她会怎么做?”
从范旭东家离开时,冯白芷的内心极为恐惧,未知的危险要比眼前的危险更令人生惧。因它不可控。范旭东提出的两个假设,若锋利的刀,扎进她的思绪。
“程晓霞会不会帮女儿报仇?杀了江楠或是杀了你?”
“又或者,你知道了江楠的秘密,那她会不会因为恐惧杀了你?”
冯白芷去了趟保安室,挑了几个精壮的小伙,西装墨镜全副武装。
寸头保镖在门口嘀咕:“老板,这大早上的,我们在室内戴墨镜不得劲,不然先摘了。”
“别动,摘了是保安,戴上才是保镖。”冯白芷打着哈切进门,进了房间,顺手把门反锁。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舒服的桑蚕丝睡裙,脸上敷了张大几百一片的面膜,歪斜地躺在床上。脑子里,浮现出两个名字,宋金宝,姜涛。
宋重阳是从华阳出去的官,宋家的事她略有耳闻,但从未把他们和十八年前的卫校“鬼火案”联系在一起。
冯白芷确定,不管是宋金宝、姜涛,还是杨勇,在大年三十之前,他们并不知晓她就是那场鬼火中“遇难”的女学生。如果宋和姜两个人是当年骗她们去唐城,且把她们迷晕后卖掉的人,年龄倒是能对得上。
她想通过一些细枝末节,去印证这个猜测,但过去太久了,无论她用什么方法,都没有任何印象。
这个推测,唯一让冯白芷觉得说不通的,是宋金宝。一个男孩,还是老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个时候,算算年纪,也就刚上大学。
十八年前的宋家,虽不富贵,但也有头有脸,以宋金宝的家世背景,谈个女朋友很容易。就算他玩心大,只想走肾不想走心,也会有人自荐枕席。
那样的人,犯得着杀人放火,拐卖少女吗?
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范旭东没睡,摸了张卷子。笔尖泄出的数字毫无情绪,却像一根无形的线,把他思绪里诸多线索的碎片,串联起来。
做刑侦的这些年,范旭东多少有些人脉,再加上叶璇本就是市局派来的人,因而,不断有零碎的消息传来。
试图带走果果的廖芳菲,如今被关在唐城市局。她声称,带走果果是几个小时前接到姜涛的指令。除了这些,她不再言语,要么装傻嗯嗯啊啊,要么沉默,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位出现在唐城万豪酒店房间内,最后一个见到姜涛的“小姐”,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种油葫芦般的行径,简直与迟莲芳如出一辙。
于此同时,宋家那边也放出消息,宋家姐弟将在唐城宾馆召开新闻发布会。
范旭东有预感,这场发布会的目的,是宋家准备跟姜涛彻底切割的一个信号。宋家不会无辜,但姜涛是套在宋家人手上称职的白手套。如今,手套上染了血,染了污,脏了,旧了,所以被扔了。
若摘掉白手套之后的宋家,手上尘埃不染,干干净净,案子又会进入轮回般的死胡同。
第一个说出卫校“鬼火案”与宋家有关联的人,正是他范旭东。自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先不提上头对宋重阳和宋金玲的态度,单让放宋金宝一马的电话,他就接到了无数个,皆是有头有脸的人打来的。
意思很明确,华阳地界出了大案,上头很重视,破案心切,可以理解,但不能草木皆兵,乱了阵脚。宋金宝手里的金辰地产,不仅是华阳县的纳税大户,还是明星企业。不能仅靠毫无证据的推测,就把县里的著名企业家当犯罪嫌疑人调查。
态度和言语上的偏斜,不仅仅是在保宋家,更是在保宋家利益链上的人。
带着棱角的碎片,将范旭东的思绪划下一道道血痕。手中的签字笔漏了油,在卷子上留下一块丑陋的墨迹。血色,墨色,化作幻影,在他的脑海里形成滤镜,斑驳,光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