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局长,您这上蹿下跳的,是希望我们查出点什么,还是希望查不出来?”
话里的意思,有些严重,甚至带着挑衅,但张战脸上无波无澜:“把你阴阳怪气的功夫用到案子上多好!案子要是烂到你手里,我也得担责,当然希望你尽快查出来。”
“放心,会的,只要没有人从中作梗。”范旭东啪地一声合上电脑,“那个,挺晚了,我们几位专案组的牛马先开个小会,碰一下。几位领导就先回去歇着吧!”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在座的人都不傻,他们能察觉出,范旭东与张战之间的暗流涌动。
虽没有点名,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范旭东在众目睽睽下,暗示张战是“内鬼”。
【哑蝉】48:浮木
天气渐暖,但早晚温差大,会议室里,暖气不热,空调也不给力。范旭东翘着二郎腿,脑子里想着刑侦队办公室的蜂窝煤炉子,目送着一个又一个疲惫不堪的人离开。
马雪亮离开时,拍了拍他的肩,说了三个字:“放心干。”
很快,会议室空了大半,留下的都是专案组的人。被案子吊着,足够的睡眠成了奢侈,人均两个熊猫眼,或深或浅,成了标配。大家知道范旭东有话要说,也不着急,等大领导走了,气氛不再剑拔弩张,剩下的人才抽空伸个胳膊,搓个脸,稍微放松一下。
一趟青山之行,险境重重,死里逃生。范旭东去青山是临时决定的,行至半途,给局里打了招呼。这事,知晓的人不多,所以,肯定有“内鬼”给青山那头的人通风报信。
范旭东毫不掩饰对张战的怀疑,众人心知肚明,但没有证据,谁也不好妄议。
“这地方不干净,去我家!”他的话很直接,“最近辛苦了,大家再熬几天。”
范旭东的车留在了青山,他把车钥匙留给了何年,以备不时之需。
原本,他计划借着秀妹一事,探访玻璃厂,何年劝他别轻举妄动,厂里的水很深,行事的人也很小心,就连排污这种最容易抓到错处的地方,都处理得很好。
眼下是个机会,何年让再给她两天的时间,她争取在这段时间内,打探到玻璃厂的秘密。尽管忧心忡忡,范旭东还是答应了。
他尽量往好处想。
何年大难不死,他也大难不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双重的后福,定能有个好的结果。
尽管这样,他依旧控制不住心慌意乱,思绪飘忽着,往鬼气森森的厄运里荡去,他不得不一次次地把思绪往回拉,试图把它塞入化险为夷的轮廓里。
出了会议室,范旭东的手机响了,张战打来了电话。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影,但张战办公室的灯亮着,他思忖了几秒,接了电话,吐出意味深长的一个“喂”字。
“来我办公室一趟?”
“有话直说。”
“怎么,不敢?”电话那头,张战的声音脆生生的,“在局里,我能把你怎么样?”
也是。范旭东想了想,说:“行,等着。”
范旭东喊住前面的叶璇,交代了两句,说自己去见下张副局,让大家先走。叶璇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好字。范旭东趿拉着步子,往张战办公室走去,那背影,决绝的像去赴死。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生冷的光从里面透出来,范旭东伸出手,掌心朝上,下意识想让光落在自己的手掌上。反应过来,觉得这个举动简直幼稚,在心里哼笑一声,敲了敲门。
“进来!”张战说。
范旭东推门而入,人还没站稳,话先到:“找我什么事?”
张战坐在沙发上,弹了弹烟灰,指着面前的椅子,对范旭东说:“先坐。”
办公室很整洁,凌乱的,只有灯光下人与物的影子。迈了两大步,范旭东一屁股砸在椅子上。
“那个,你怀疑我?”张战直接问他,但眼神很平静,毫无情绪。
范旭东没说话,算是默认。
“小范,你很年轻,年轻是本钱,敢闯敢冲,无所顾忌,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想当英雄……这是好事。但,若什么都不顾,那就是二愣子。”张战的语气,仿若他是个恨铁不成钢的长辈。
范旭东也明白,张战是他的领导,有资格“教育”他,“指点”他。他讪讪道:“那不然呢,畏首畏尾,觉得对方官大,就心生惧念,觉得案子难度大,就当缩头乌龟,对得起身上穿的衣服吗?”
张战依旧很平静,吸了两口烟,把烟把顺手扔进烟灰缸:“宋重阳退休了,为什么查他还那么难,你就没想过原因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范旭东语气不屑,“领导们畏首畏尾,瞻前顾后,都想明哲保身。”
张战仿佛没听懂他语气里的讽刺,继续道:“宋重阳,人虽然退休了,但他曾是江渭市的市委常委、政府的常务副市长。若他要办点什么,动动嘴皮子,甚至暗示一下,帮忙遮的,挡的,平事的,那就是一串糖葫芦。他退休了,那些人还在位上,他们可以不在乎宋重阳,但不能不在乎自己的仕途。”
“所以呢?”范旭东语气里带着挑衅。
“所以就算上头批了调查令,你,范旭东,一个小县城刑侦大队的代大队长,敢保证把你派到江渭市,就一定能把案子搞个底儿穿,一举扳倒宋家?这个军令状,你敢立吗?”
范旭东没作声,张战的话很犀利,刺到了他的痛处。他,不敢保证。
“别说你了,就是唐城下来的叶璇,也不敢立这个军令状。还有青山,你去探了个底,差点交代了一条命。谁都知道青山的水又深又浊,上头派了几波儿扫黄打黑的队伍,一年又一年,也就扫了点黄,黑还杵在那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敢保证你范旭东去查青山,把那个什么秀妹弄到华阳,就能把青山的黑势力连根拔了吗?”
张战的声音不重,但一字一句皆砸在范旭东身上,他脑子嗡嗡的。他还是不敢保证,但争辩道:“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等着,候着?案子就破了。”
“你现在待的地方是哪儿?”张战问。
“东风分局啊!”范旭东一时竟不知张战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说地儿?”
“华阳县?”范旭东疑惑地说。
“没错,唐城、青山不好介入,华阳县,自己的地盘上,该查的都查清楚了吗?”张战又点了一支烟,冲范旭东挥挥手,“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
“哦!”范旭东应了一声,眼珠滴溜地转,起身告辞。
一路走到停车场,叶璇站在墨绿色的越野车旁,给一脸愁容的范旭东打了个手势。范旭东会意,三步并作两步朝叶璇走过去,跟她客气了两句,上了副驾。
坐在车上,脑子里塞的都是张战刚说的话,仔细想想,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