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蝉】43:无措

吱吱……吱吱……

听见声响,何年反应过来,刚才从她脚边蹿过去的,是一只老鼠时,因惊吓而突然悸动的心,渐渐平复。抬眼,发现前面十多米的地方,竟透出一处光源。

这个地方,难道真的有人?

关掉矿灯帽上的灯,取下帽子,小心拿在手上,何年心想,万一遇见危险,这东西还能将就着当个武器。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如此反复了几下,继续小心往前走。

狭窄的通道里,空气潮湿,味道比玻璃厂的车间还难闻。

光源似乎是从一个空间里渗出来的,幽冷,带了些辨不清物体的影子。

何年再次站住,微张着嘴,目光落在那些影子上,身上的每块肌肉都是僵的。她想到一个问题,万一里面真的有人,自己如此这般贸然,若碰见,该如何应对。

但机会转瞬即逝。思忖了片刻,终于,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待在秀妹宿舍这件事,她过了明路,无意间听到箱子里的声响,十分好奇,打开后,发现了一个入口连着密道。

会不会秀妹在里面?如果在,会不会有危险。她担心秀妹的安危,所以决定进来看看。

这个理由虽有些蹩脚,但说得过去。

何年说服了自己,于是猫着身子,继续轻手轻脚地往光源处挪。到了,眼前两扇铁门,其中一扇开了个缝,光正是从开着的缝隙里透出来的。

加速的心跳声,砸在耳廓,发出咚咚的声响。

何年的指尖,发冷,发硬,她动了动手腕,推门。铁门有些生锈,被人一推,发出滋的声响,她顿了顿,仔细听,门里并没有声音。

吐了口气,手上用了劲,推门而入,落入眼帘的竟是一间简陋的实验室。何年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光源,眼前的一切,似乎在轻轻地打着晃。一时辨不清,是空间在晃,还是人在晃。

她屏住呼吸,缓步进入实验室,四下打量,没见人影。

实验室的前身应是抗战时期用来存放物资的防空洞仓库,里面没有窗户,空气流通极慢,味道难闻,感觉多待一会,人就会缺氧。

眼前有个偌大的不锈钢桌子,上面摆了两台看似精密的仪器和一个电子秤。桌子下面,扔着两个敞口的纸箱子,一个里面是小半箱西林瓶,另一个箱子也是玻璃瓶,但品种很杂,有口服液瓶子、安瓿瓶、甚至还有卡式瓶。

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冷藏柜和一个冷冻柜,挨着。冷藏柜的柜面是透明的,里面装着各种瓶瓶罐罐和药剂,以及她看不懂的一些玩意。

比如,两块偌大的不规则的东西,软软的,看不出是什么,有点像腐败的肉,上面长满了绿色的霉菌。

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一个东西,奇怪的吱吱声从脚底传过来,她的四肢再次僵了一下。低头看,是一个罩着黑色布的大笼子,黑布并未罩得严实,露出两根生锈的铁丝。她伸手捞起笼子,掀开黑布。

笼子里,挤着十几只老鼠,它们似乎很疲惫,又像奄奄一息,有几只身上还带着伤口和血迹。

逼仄无风的空间里,灯光幽冷。吱吱……吱吱……的叫声,并不清脆,很闷,很哑,仿佛这些老鼠被弄坏了声带。

十几只老鼠挤在一起的画面,让她很不舒服,汗毛竖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何年放下笼子,将黑布重新盖上,移开目光。

何年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她几乎可以确认,这个地方,是玻璃厂最核心的秘密。谁能想到,一个普通的玻璃厂,一层一层的遮掩下,竟藏着一间制造药品的实验室。

幽冷的实验室,阴森森的,处处透着诡异。她曾去过某医科大学的实验室,无菌环境,时不时消毒。这里显然不达标。且药物研究大多会用小白鼠做实验,这间实验室里,竟养着十几只老鼠。

福尔马林的刺鼻、化学药剂的酸涩、灰尘的霉味,还有隐隐火药的气息……这些气味纠缠着,渗入墙壁以及空间的每一个物体上。何年浑身一颤,想着该如何把“秘密”带出去,一击必中。

咚,咚,咚咚……

突然,一阵持续,带着节奏的声音,从冰箱的方向传来,将何年吓了一跳。她看了过去,发现声音来自内里的一扇小铁门。门上锈迹斑斑,好几处锈斑上,好似长了苔藓。

“秀妹,是你吗?”一道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果然有人。何年的耳膜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中,她站定,调整好呼吸,把早已想好的借口,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咚,咚,咚咚……声音再次传来,带着规律,但急促了很多。

何年盯着那处紧闭的铁门,猜测,这带着特定节奏的声响,应该是藏身者与秀妹之间的暗号。

何年没说话,也没发出声响,里面的人似乎不甘心,固执地在等着一个回应。十几秒的时间,仿佛被抻得很长,她握紧了手里的矿灯帽,掌心微微发汗。

终于,铁门缓缓打开,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何年,他明显惊了一下,退了一大步,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何年往后退了一小步。

男人像是许久没被阳光照射过,脸色是病态的白,眼窝深陷,眼珠浑浊。人很瘦,身上穿了件枣红色的羊毛衫和一条黑色的呢子裤。衣服裤子虽旧,倒是干净。

无声无息,僵硬若雕塑的两个人,互相打量,仿若对峙。

“你是谁,你怎么来了,秀妹呢?”男人的语气,仿佛眼前人是来串门的熟人。

何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嘴巴,接着摆了两下手,示意自己听不见声音,也说不了话。接着,用手语比划了一通,看对方没有反应,她面露难色,但又做出似在情理之中,习以为常的表情。

翻出随身包里的本子和笔,把早已想好的理由在本子上写了下来,递给男人。

我跟秀妹今天一起去了镇上,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一直没回来,我在宿舍等她,听见柜子里有声音,以为她遇见危险,就找了下来。抱歉,不知道有人在。你住这里?

男人瞥了眼本子上的字,似恍然,点了点头,接过本子,写了几行字:你好,我叫徐又言,你是琴娃姐?

徐又言。阿言。所以,他是秀妹笔下的阿言。

徐又言,何年在心里过了一遍。

这个名字,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来。何年的朋友不多,能让她有印象的名字,一定是某个案子里的当事人。

当初,她接受的秘密任务,就是协助侦破一直悬而未破的诊所假药案。案子年头久,跨度广,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但每每查到关键时刻,证据就会消失。如今看来,案子跟青山脱不了关系。

她思绪杂乱,一个又一个人影在脑海里闪过,影影绰绰,似乎差一个契机,答案就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