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浊的一双眼里布满暗红色的血丝,来回地抿嘴,唇上的口红被抿掉大半。

“你认识陈玫的老公杨勇吗?”陈宇右手攥着笔,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女人,目光犀利。

“认识,他是雅乐宫的老顾客,但我跟他私交不深,跟他媳妇关系倒是不错……我……我……”冯白芷的脸瞬间被抽走了血色,煞白,身子微微哆嗦。

眼前的空间似深邃的海,她仿佛溺在无边的恐惧里。

椅子上的人双臂抱胸,神情凝重。

“私交不深?”

“嗯。”

“那你听到他名字怎么反应这么大?”范旭东连着审了几个人,身子累到发虚。他在大腿上掐了两下,强撑着。

冯白芷沉默了半晌,似在下某种决心,再抬头时,眼眸里的惊惧更丰盈了。

她不断舔着有些发干的唇:“范队,小陈,咱也不是生人,我能先问你俩一个问题吗?”

“问。”

“你们相信人会重生吗?就像很多小说里写的,本来一个人死了,却又活了。”

陈宇不解地瞥了眼范旭东,指了指脑子,意思是,这个女人装疯卖傻。

范旭东粗粝的指节,在空气中弹出一段无声的节奏,平静无波地说:“我不信。”

“我也不信。”冯白芷说。

“别卖关子。”陈宇知道她有话要说。

冯白芷拉开随身携带的包上的拉链,在里面翻了翻,翻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范旭东:“这是十八年前《华阳都市报》上登的一条新闻。新闻上的事,你们多多少少肯定知道一些。这上面的内容,是我从当年的报纸上复印的,你们可以去查。”

纸张很旧,折痕很深,一看就经常被打开、折叠。

8 月 14 日 03 时许,华阳镇渭水区华阳卫生学校宿舍楼发生火灾,暑假期间,尽管大多数学生都回家了,但事故依旧造成 5 人遇难。初步查明事故原因为暑假留校生在宿舍违规使用劣质小电器造成。本报记者采访了相关负责人,得知不幸遇难的五个人中,冯某、刘某、程某、杨某四人为舍友,另一位遇难者陈某与杨某是母女关系。下午一点左右,记者在现场看到,起火的宿舍楼已经被警戒线拦起。针对火灾事故暴露出来的隐患问题,华阳镇政府要求对全镇学校加强消防监管,不能因为假期就放松警惕。(本报记者:白杨)

范旭东看完了,抬头,目光晦涩难明,陈宇则若有所思。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范旭东问。

冯白芷勾了勾唇,身上的貂落下一半,露出白皙的肩头:“华阳镇渭水区华阳卫生学校宿舍楼,冯、刘、程、杨四位舍友!”她用惨白且纤细的手指了指自己,“遇难者名单里的冯某,全名叫冯雪枝,是我以前的名字,新闻里的‘我’死了,但,我还活着。”

一股阴冷寒意从范旭东脚底往身上窜,血液仿佛骤然冻结,暗夜里的黑霎时凝成巨浪,袭来。

冯白芷的手指,在唇上轻轻划了一下,一字一句,缓缓地继续道:“杨某,原名叫杨莹,可能只有她真正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报纸里的刘某、程某在火灾发生的时候跟我在一起,我们当时没有在学校,根本不可能是那夜大火里的遇难者。还有,大姐杨莹跟我们说过,她妈死了,那个陈某不可能跟她是母女关系。”突然,她露出犀利、防御且悲悯的眼神,加重了语气,“我们没有死在那场大火里,那,死的人是谁?”

“你说什么?”陈宇睫毛轻颤,声调激动。

范旭东强压震惊,把那张略发黄的纸拿在手里晃了晃:“你知道今天会出事,所以才把这张纸一直带着?”看到冯白芷的反应,他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杨勇?”

“可能吧,”冯白芷全身肌肉僵硬,微微弓起,缓了几秒:“约么半年前,有个人给我打了个电话,不过用了变声器。”

冯雪枝。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名字?

不重要。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烟草局的杨勇在十八年前,是华阳卫校的保安,发生火灾的那夜,刚好轮他值班。一个卫校的小保安,却在火灾之后吃上了皇粮……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知道你也想弄清楚火灾的真相,所以跟你打个招呼,我会帮你,你也帮我个小忙。

冯白芷的嘴唇颤抖,说的每一个字,绵绵软软的,没什么重量。

“你们来雅乐宫那会,那个人给我发了几条短信。”

01 号,永别了。

谁是 01 号?

杨勇啊。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

“所以,01 号是杨勇,永别了,就是他死了?对不对?”冯白芷的情绪有点激动。

从惊愕中疾速回神的陈宇,问:“你说的那个神秘人的电话号码是多少?还有,你的手机得暂时交给我们。”

冯白芷摸出手机,但双手像被冻住似的,僵硬,冰凉,食指在手机屏上戳了好久,才解开锁,找出电话号码后,把手机递给陈宇。

是一串 170 开头的网络虚拟号,黑号。

范旭东直视着冯白芷:“杨勇知道你是当年火灾里的‘遇难者’冯雪枝吗?”

冯白芷思索了片刻:“不确定,我都是悄悄查的,怕打草惊蛇。我就是好奇,火灾那夜的卫校发生了什么,死的人是谁?如果杨勇是保安?一个卫校的保安,怎么就进了烟草局那种好单位,还混得有模有样。”

“你们宿舍的人,有人跟杨勇关系走得近吗?”

“听大姐说过一嘴,有个保安想跟他处对象,她没同意。但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杨勇。”

“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报警?”范旭东语气很重。

“报警有用吗?”冯白芷的目光里,涌入了极其复杂的情绪,两只手交错地揉着,“我这个人以前挺信命的,后来明白了,这世间的神佛庙宇何止万座,但他们偏不佑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能混成个人样,不容易。那张印着新闻的纸,我天天揣着,没事就打开看看,没别的意思,就想提醒自己,当年过的是什么糟心日子。”

“真没别的意思吗?”范旭东探究的目光,与冯白芷情绪复杂的目光对撞,“雅乐宫年年都卖年夜饭,今年没卖,结果,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