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头在笑，像是笑她多余要问这么一句。
“你不说我也会去的。”
第二天一早，孟和苏入园，路上碰见好多大爷大妈，登山时健步如飞地一个接一个从她身边经过，这个时间段人还是很多，预想中的独自登山没能实现，她走着走着，身处这样的热闹里，脑海里涌上“人生终究还是孤单一人”的感慨。
这么想着，步子越来越慢，但山很矮，再走也有尽头。
她站在山顶站定，看着脚下这座城市，心里骂着早晨的太阳竟然也该死的晒，又觉得自己头脑发热想要过来爬山的想法真是神经病。
“你不是说要起大早来？”
祁秦背了个背包，不知何时站在孟和苏身旁，像是魔法阵传送过来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怎么都等不到你，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在 A 市上了三年学，这个地方祁秦和孟和苏却是第一次来。
“看着山下景观，有什么感想？”
他们靠着护栏，身后是供奉神佛的古亭，孟和苏看着脚下建筑，鳞次栉比，像排排站的方正积木，她没有什么宏愿，也没有如她所愿感觉自己不再渺小。
“很想高声大喊一声，告诉世界我真想搞砸一切，我也会搞砸一切，等着看吧。”
“站在这种地方，照理说大家都会燃起些雄心壮志，说些我是世界之王的垃圾话，毕竟此刻整个 A 市都在你脚下呢。”
“为什么一定要雄心壮志？”孟和苏反问他，“平庸就那么劣等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和苏知道他不是，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因为“雄心壮志”四个字感到愤怒。
“为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志存高远？我经常有这种感觉，祁秦，这个社会是个不停运转的机器，而我是传送装置上被其他齿轮卡住不能凭心意停下来的一个。成功是有定式的，平凡是可耻的，最可怕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变成平凡也需要努力。因为我们身处一条不会休止的河流中逆向而上，想要静止不动也要奋力划桨，如果想要向前，那就要付出更多，但我只是想要静止不动而已，这样就已经让我感觉够辛苦了，但周围人还在让我向上。”
“我明白你的感受。”
“你不明白。”孟和苏拒绝祁秦递上来的认同感，“你明明没有被平凡所扰，喜欢芭蕾就去学了，想要打游戏也进了职业战队，折腾了一圈后回到大家都认同的正途，你也依旧是佼佼者。我为你骄傲，祁秦，但我也会嫉妒你。你知道最可气的是什么吗，我没办法轻飘飘说句‘你的人生真是轻而易举’的酸话，因为我一直在你身边旁观了你的努力和挣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但我还是嫉妒。”
孟和苏终于还是说出口了，那些她不愿意让祁秦知道的事情，那些她难以启齿的除了喜欢以外的情感。
“你口中的我总是很优秀，孟和苏，你把我架得很高，却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祁秦问孟和苏：“你记不记得你问过我几次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想要读研了，我每次都不正面回答你，是因为我怕我说出来，我在你心里就没那么好了。”
芭蕾和游戏，都是祁秦为了不平凡做出的尝试。秦书曾经说过祁秦并不喜欢它们，只是想要标新立异，彰显自己和其他人都不同。祁秦客观思考过她的观点，觉得不完全正确。
他确实真的喜欢过它们，但这建立在他擅长于此的基础上，一旦祁秦发现自己并不是那 1%的天才，仅仅只是有天赋时，他的热忱和才能就消失了。
孟和苏想要固守平凡，而祁秦是拼命想要自证自己绝不平凡，但他失败了，于是灰溜溜回到了似乎是绝对正确的道路上，在这条路上也有人告诉祁秦他是有天赋的，但祁秦已经不再相信了。
他踏上了正途，却耻于在这条路上努力，在大学里和大多数人一样随波逐流。
很难解释他是怎么想的：追求俗世的成功像是对过去自己的背叛，而今朝有酒今朝醉像是他能做到的最小程度的微弱反抗，又或者这些都是借口，他只是害怕努力后只是再一次证明了他只是“有天赋”，不努力起码给了平凡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他不是没有做到，只是没有努力。
赵冬礼是孟和苏第一个付诸行动认真追求的人，祁秦因此深入思考过自己比起赵冬礼到底有哪些欠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赵冬礼更接近大众对优秀的定义，野心勃勃且孜孜不倦。
祁秦过去的价值逻辑更像一种自我的精神胜利法，孟和苏会被更好的、更适应世界规则的、优秀的人吸引，而祁秦想要赢过赵冬礼，成为对孟和苏来说更好的人，让她不会为选择自己感到可惜。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孟和苏，但我现在终于能够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故作清高并不会让我变得更好。”
“谁说你普通了？”孟和苏反驳，“你明明很好。”
祁秦无奈叹气，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剖白都像是白说了。
“只有你这么觉得。”
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孟和苏始终保持着这种“祁秦很好”的偏见，祁秦猜测是因为初见时的单词游戏里的“卜拿拿”留下的余波。
“世界很大，孟和苏，我和你一样，都是融进大海不留痕迹的一颗水滴。”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融进大海里去面对真正的世界。这样的我受到伤害好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谁说的？是这个世界的错，是它还没准备好接受你。”
“你知道就算这么说问题也不会解决吧，世界永远不会做好准备，也不会为我改变。”
“我知道，可你自己总会一边流眼泪一边找到和世界相处的出路的，你过去也总是如此，我现在说些听上去像是精神胜利但却能让你开心点的话又能怎样。”
孟和苏倍感意外：“你竟然是这么看待我的吗？我一直以为我在你心里是个头脑简单，心智不成熟的笨蛋，所以你才老是像对小孩一样不肯认真对待我。”
“冤枉啊。”祁秦也是第一次听孟和苏自己以为的她在祁秦心中的形象，“我只是希望起码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不用担心太多，做个小孩也没关系，因为你对我来说就是那样的存在。”
祁秦思考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比方。
“孟和苏，你就是我的儿童乐园。”
听了这句话，孟和苏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
“我们为什么之前没有聊过这些？”她问祁秦。
“对啊，原本以为认识了近二十年应该对彼此无所不知又无话不谈了，今天一看，完全不是这样。”
“其实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也挺好的，没必要寻求什么改变。”
祁秦转头去看孟和苏，孟和苏也转过来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