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祁秦,既然你爸爸说要我好好和你说,那我就最后再和你好好聊一次你打游戏这件事。”

秦书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角,把脊背挺得笔直,和祁秦宣布。

“我这次来是想要带你走的。”

“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不用着急拒绝我,你先听我说。”

祁秦听她,不再言语。

“你选择这条路,我从始至终都是不赞成的,但你打定主意要去做,我只能答应给你一年时间让你去闯闯看。这小半年里我每天都会在网上搜你的名字,你知道每次排在最前面和你关联度最高的是什么吗?”

“是篇关于全国化学竞赛获奖名单的报道,在那里我能找到你的名字,而不是什么我闻所未闻的比赛上。”

说到这,秦书情绪稍稍镇定下来,开始和祁秦摆道理。

“小时候,你说想学芭蕾,好,你喜欢就学,没问题。后来你不想继续了说要上普通初中,当然可以,妈妈本来就一直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到了高中,你又说不想读书了要去打职业。这次,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了,甚至还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太过放任自流才会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这两者根本没有关联,祁秦想,为什么秦书非要为祁秦的人生来承担责任,把她和祁秦变成一个荣辱相关的共同体呢?

假如祁秦真的像秦书说的那样自甘堕落,那也是因为祁秦个人的本性,不应该成为秦书的罪过。更何况,祁秦不认为他所做的真的需要上升到“自甘堕落”的程度。

但他此刻已经不想反驳秦书,觉得这样做无非只会再让她伤心难过。

“你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你,祁秦。你从小就是个自我主张非常强烈的孩子。芭蕾和游戏,在我看来,你没有一样是真心喜欢,你选择它们无非是觉得正常读书、升学之后工作这条路太乏味又普通。但祁秦,现在你还可以倚仗着小聪明和年轻的资本虚度光阴,可以后呢?”

秦书口中的祁秦自命不凡,似乎只是靠着运气和小聪明才顺风顺水所以得意忘形。或许这样说不是秦书本意,但从听者角度很难不理解成这个意思。

“我是因为觉得自己适合才去做的。”祁秦终于为自己解释,“不是靠盲目的自信心。”

秦书轻飘飘地反问他:“是吗?”

“我觉得你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擅长。而你最擅长的,偏偏是你不屑去做的。”

祁秦现在知道了,刚才的话并不是祁秦的误解,而是秦书的真心表达。

不知是不是错觉,二十几平米的酒店房间比祁秦刚进门时看上去更加逼厄狭小了,像一个不断收紧的牢笼把他围住,让他无法拾起言语。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

祁秦沉默地转过身去开门,打开门,孟和苏一个人站在门外,祁秦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从门半拉开的缝隙中闪身进来,很快又把门合上。

室内重新无风也无声。

孟和苏进来后不理会祁秦,越过祁秦往房间里走,好像卯着一股劲,像是再慢一些这股劲就会消失。

她走到秦书身边,在她旁边坐下。

“对不起,秦阿姨。”孟和苏先向秦书道歉,“我刚才其实一直在门外,你和祁秦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知道,这是你们家的事,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插手。在您眼里,我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很多事情我都不了解,很多东西我都看不明白,这些我自己也都知道。但关于祁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点,我是有自信说自己知道一些的。”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这是孟和苏的结论。

“因为他很聪明,所以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道路都对他敞开,他作出选择时就会比别人困难,也要比别人多费些时间。但他绝对不是像您说的那样在挥霍光阴,芭蕾和游戏,他都是思考过想做才去做的。”

“您能不能再等等他,到了约定的时间,相信他自己会有结论的。如果他当下的选择是错的,那也没关系,他的人生也不会因此就轻易完蛋的。”

“因为他很聪明。”

祁秦想,为什么孟和苏总是比祁秦自己对祁秦更有信心,他也不明白,孟和苏心中关于自己的完美幻影是从何而来的,明明他没有为孟和苏做过很多。

一见面他抓着孟和苏剪发的事不放不是因为他讨厌她短发的样子,而是因为孟和苏决定剪掉她珍视的长发时,祁秦并不在她身边,她剪掉长发后,同样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

每周十几分钟的通话里,孟和苏只说好事,让祁秦忘了她也有忧愁,也会担心未来,也和自己一样,磕磕绊绊地在四面迷雾的森林里摸索着找寻前路。即使这样,孟和苏还是会在每次电话里费心留意他的状态,隐去自己的不快乐。

秦书的话虽然刺耳,但连祁秦自己也觉得可能这就是真相了祁秦或许真的是靠着浅薄的优越感才能生活下去的人。正因如此,每当他在某个领域展现出天赋,又很快发现自己仅仅是“有天赋”时,感受到的幻灭感便更加强烈。

他也并不真心喜欢芭蕾和游戏,不然也不会一边选择它们,一边为自己留有退路。背井离乡带来的行李里还有在学校时用过的高中教材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孟和苏相信他,几乎是无条件。

祁秦对孟和苏撒谎了。

他没有在孟和苏面前表现的那样洒脱,同样担心他的人生就此完蛋。

直到不久前还忧心忡忡问他“要是完蛋了怎么办”的女孩对祁秦母亲说出了那句祁秦曾对她说的话。

“人生不会轻易完蛋的。”

不知道是不是被孟和苏说动,秦书最终还是和祁学军离开了,答应让祁秦留下直到一年期满。

可祁秦最终还是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电竞生涯,就在战队宣布下个赛季将提升他到二队后。

领队不解祁秦为什么要在正有起色马上要成为次主力时决定放弃,祁秦只说了一句,领队就不再挽留了。

“二队最年轻的队员,比我小了整整四岁,而我们的起点和终点,在同一个位置。”

重回校园后,孟和苏成了比祁秦高一级的高三生,没多久,她顺利升学去了 A 市,高考的催命符又从孟和苏身上揭下来贴在了祁秦身上。他们真正能相处的时间与祁秦当初在外地时相差无几,但到底还在努力保持联络。

一次月假放假,祁秦一家三口饭桌闲聊,祁学军提起孟和苏奶奶在村里组织公益体检时查出绝症,应该熬不过今年了。祁秦是第一次听,下意识问孟和苏知不知道这件事。

得到怕影响孟和苏的学业而对她隐瞒了这件事的答复后,祁秦沉默许久,秦书看出他的心事,告诉他如果考虑清楚了由他告知孟和苏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