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意志力和忍耐力是会被公共交通消磨的,它们某种意义上缩短了时间和距离并提供了便利,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让人更好地消耗生命能量,最后变成永远只剩下一小截的要丢不丢的粉笔头,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

孟和苏讨厌公共交通,但贫穷限制了她的自主意识,改变了她的取向。

1 月 11 正好是周六,插在孟和苏期末几门考试中间,她和祁秦提过要给赵冬礼买蛋糕的事,没有等孟和苏拜托,他就主动说要和她一起去,原本她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祁秦会自己提出来。

祁秦和赵冬礼参加的大创比赛结果几天前出来了,是一等奖。祁秦告诉她结果的时候,孟和苏正在为第二天马上要来的信号处理考试焦头烂额,但看见消息后她还是第一时间打电话过去祝贺他。

“我其实猜到了,只要你认真想做什么事,最后都会成功。”

她说得真心实意,祁秦却笑她盲目。

“你比谁都清楚我过去的几次试错,现在还能说出来这种话。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成功的关键可能在于赵冬礼也说不定,我只是搭便车。”

“别装了,听我夸你你明明很开心。”

“是很开心,所以说这种话想让你多夸夸我。”

孟和苏被他这么一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还好祁秦换了新的话题。

“我们比赛获奖的消息,你是先从我这里知道的吗?”

他问的是赵冬礼有没有和她再联系。

孟和苏自那天之后就蒙头转向地投进了期末周的滚滚洪流中,考试一门接一门,教务处考试排期是不会把学生的复习时间考虑在内的,紧凑得像是催命,最赶的时候一天考三门,孟和苏连和祁秦的联系都顾不上,哪里还会联系赵冬礼。

不过她还记得他提到的芝士蛋糕。

“祁秦,虽然你说我找你帮忙是臭棋一招,但还是有效果的,赵冬礼没反对和我继续见面,还答应让我帮他庆祝生日,等忙完这阵,我打算在他生日当天早起去买芝士蛋糕,就在奥莱中心,你没准听说过,那家店这段时间很火,还有黄牛排号,每次排队都要两个小时起步。”

“我和你一起去吧。”或许是上次意识到了孟和苏的决心,他这次既没指责孟和苏自我感动地付出,也没痛心于她的一厢情愿,只是顺着她去做,“那里很远,你抱着蛋糕回来一个人不方便。”

然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1 月 11 日当天,祁秦和孟和苏一起挤上了快速公交三号线,成为早八点被封印进铁皮罐子里的沙丁鱼罐头。

她躲在车厢中间空档处的角落背靠着窗,祁秦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支着窗,为孟和苏撑出一小片求生空间。孟和苏在女生里已经很高了,但靠这么近的时候,她还是会意识到自己和祁秦身高上的差距。

车上的人每到一站就会多一点,祁秦支出的这一角空间被不断压缩至越来越小,孟和苏转头能看见祁秦手背因用力鼓起的青筋,作为他努力的证明。

“你好帅啊,祁秦。”她夸他。

“把你这套留着给赵冬礼用吧。”

祁秦看上去并没有被孟和苏这句夸赞影响。

“你这个人真奇怪,不是你说的么,喜欢听我多夸夸你。”

“夸赞要发自内心,要真心实意,你说得太假,听上去不像真话。”

“那不是你的问题吗,真假不分,把真话听成假的,把假话听成真的。”

“是你总是混淆真假,把假的说的像真的,把真的说的像假的,又跑过来说我真假不分。”

“可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你得相信我。”

孟和苏歪着头说这句话时,头发触碰到祁秦的手背,伴着车身颠簸一晃一晃地擦过他的皮肤,祁秦下意识抓住了一缕发丝。

轻微的拉扯感让孟和苏发觉到了这点,她不再急于证明自己的夸赞是出自真心,而是庆幸自己出门前不光洗了头,还抹了护发精油,此刻对自己的头发十分有自信,捧着头发丝献宝一样呈到祁秦面前。

“我今天出门前洗头了,你闻闻,可香了。”祁秦低头,鼻尖隔着发丝触到孟和苏手掌,她像被灼烧一样猛地伸回手,祁秦却没什么反应,头仍低垂着,轻嗅着,在气味混杂的公交车厢里捕捉那消失不久的余香。

“是很香。”

他抬头朝孟和苏笑笑,肯定她的话。

“我相信你。”

不妙,非常不妙。

孟和苏如此大费周章要拉赵冬礼入局的原因,不过是为了打破友情的桎梏,让祁秦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异性的存在,方便她在追逐与被追逐的设定下勾引他,但做贼心虚的是孟和苏,心怀不轨的是孟和苏,自乱阵脚的还是孟和苏。

在勾引到祁秦之前,大概孟和苏会先露馅。

“你是不是努力过头了?”孟和苏问他,“赵冬礼又不在场,要不是我了解你,都要误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了。”

“不会吧。”她故意很夸张地笑,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大,“毕竟我们这么久的朋友了。”

“我表现得像是这样吗?”

像是自己也不了解自己一样,祁秦若有所思地看着孟和苏,耸耸肩。

“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在孟和苏的立场上,他还不如否认来得好,因为那在孟和苏的意料之中,经年的暗恋培养出了她对痛苦的耐受度,听到了估计也只是难过一会儿,最后安慰自己“反正不一直是这样”。

可什么叫“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孟和苏猜来猜去都无从得知的他的心,要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孟和苏又从哪里能搞清楚?!

她接着想追问,捉住话题的尾巴穷追不舍,最好打得祁秦溃不成军,让他不管是被逼迫也好,昏了头也罢,稀里糊涂说出“喜欢孟和苏”这种话。她看着祁秦,可能是错觉吧,她竟觉得他的眼睛里带着鼓励和期待。

如果不是呢?

如果就是孟和苏的错觉和自作多情呢?

如果祁秦说“我是开玩笑的,以为你也是,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孟和苏该怎么办?

她怕她的渴切暴露出她的秘密。

孟和苏没有资格说赵冬礼,她也是个需要许多被爱的证明的人,她怕自己行差踏错,将她和祁秦的关系推向无法挽回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