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原本可以称得上不错的:比赛顺利结束,又和方舒华打了电话,听到了很少有机会能听到的话。但人的一日运势不是积分制,好坏叠加,好的比坏的多也能有个好分数,一件坏事就足够让积分全盘清零了。祁秦回顾今天,脑子里第一时间想起的,竟然只有孟和苏抛下他和赵冬礼一起离开的背影。
他回到宿舍,舍友只有申一帆在,他正和女朋友打电话,看见祁秦回来也不好意思再在宿舍里聊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拿着手机走到楼道。
祁秦也不在意,放下书包打开电脑,对着电脑桌面没来由地觉得空虚,像个长跑过后瘫坐在比赛终点的人。申一帆很快打完电话,进来看见他这样,不免得要问。
“今天不是最后一个比赛日吗,你没和赵冬礼一起回来?”
“他有饭局。”
“庆功宴是吧。”申一帆了然,又问,“你怎么没一起?”
祁秦不说话,他就自顾自推测出答案:“他和熟人一起去了,你不认识,怕尴尬所以一个人先回来了是吧。”
申一帆不知道他问的每一句都踩在祁秦雷点上,祁秦把刚开机没多久的电脑又合上,没回答申一帆的问题,说句“困了”就爬上自己的床,被子蒙头一副准备长睡不起的模样。
申一帆当他是累了,没和他计较。祁秦躺下没多久,又一把掀开被子猛地坐起来,动静有些大,又没有预兆,吓了申一帆一跳。
他看见祁秦长长地吐息,似乎要把胸腔里的浊气排空,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小声骂了句什么,然后开口拜托他。
“你能问问赵冬礼大概什么时候回来么。”顿了顿,他又补充说,“别说是我让问的,就说是你自己想知道。”
赵冬礼没回申一帆的消息,让祁秦不由得猜想他和孟和苏到底聊得有多投机,让赵冬礼连回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连着几天不眠不休,祁秦整个人也是倦怠的,躺在床上却没能马上入睡,他把这归因于生物钟的神奇魔力,于是戴上降噪耳机,里面放着冥想音乐,祈愿获得睡眠与内心安宁。
循环播放的冥想引导语音第三次告诉他找到适合的姿势躺下全身放松时,音频被来电铃声切断,祁秦彻底放弃了补眠的打算,认命般拿起手机,看见了来电人的名字。
他不接通,也不挂断,只盯着屏幕,盯到快要不认识“孟和苏”这三个字。
来电因久未接通超时挂断,孟和苏又打来,祁秦还是没接,像在测试孟和苏的耐心,于是这一次也是超时挂断。
直到孟和苏坚持不懈地打来了第三次,这次只响了两秒,祁秦就按下了通话键。电话那头孟和苏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叫他祁秦,问他为什么不接电话。
“睡着了。”
“我想见你。”没听见祁秦回话,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要见你,祁秦,今天,马上。”
孟和苏应该是特别健忘,所以才在这个时间,向祁秦这个对象提出这种不可理喻的要求,但祁秦还是问她。
“你现在在哪?”
又被拒绝了吗。
祁秦穿好外套下楼时想起电话里孟和苏的声音像是哭过的样子,说要见面的态度也不对劲。现在赵冬礼还没有回来,孟和苏却一个人找来,这点本身就能够说明问题了。
原来赵冬礼也没有不一样。
所谓命运的对象,不过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都是孟和苏的单恋记录簿上无关紧要的一页,今天过后,孟和苏还是要接着忙忙碌碌寻找,迷迷糊糊陷入,继续玩着她的单恋游戏。
孟和苏坐在祁秦宿舍楼区旁的干道边的一条长椅上,天气转冷,呼口气能看见喷出的白雾,她把手插进口袋,外套拉链拉到底,即使吃过饭没多久,身体里还有尚未代谢完的酒精,这样的天气她依旧觉得冷。
“你故意在这挨冻,是在想象自己成为了偶像剧里的悲情女主角,还是希望赵冬礼回来看见你在这里于心不忍,半推半就答应你?”
她原本低头在踩叶子,抬头看见祁秦来,自然地朝他露出一个笑,笑着笑着又觉得委屈了,眼睛一眨蓄起一片泪,再一眨泪就溢出来。
寒冬里,孟和苏眼睛在热带雨季。
祁秦蹲下来,看见孟和苏这样子,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他伸出手去擦拭孟和苏的脸,摸到满手冰凉的泪水。伤心的孟和苏好像很需要这份温存,自发地把脸仰起,往祁秦手里蹭,让他想起钻进人手心底摩挲撒娇的小猫。
她这次哭得安静,眼泪却流得凶,祁秦再也接不住她的眼泪,看她冻得通红的鼻子眼睛,征询意见。
“我们找个室内坐会好吗?我会慢慢听你讲。”
“不要。”她摇头坚持,拍拍自己旁边的座位,“你坐过来。”
祁秦无声叹气,站起来如孟和苏所愿坐在她旁边,刚一坐下,孟和苏就揽住他一条手臂,头靠在他肩上,整个人依偎着祁秦挨着她的这半边,迫切寻求些依靠和慰藉。
这时间段干道上经过的人不少,他们这种姿势很容易引来众人侧目,被误会成情到浓时分开一刻都无法生存的连体情侣,可偏偏孟和苏还在哭,于是他们这对就更加引人注目。祁秦试探着收回手臂想再劝孟和苏换个地方,又被孟和苏抓回去像树袋熊抱着树干一样抱在怀里,他感觉自己衣领处湿了一片,连带着里边的衣物也被打湿贴附在皮肤上。
祁秦彻底放弃挣扎。
“孟和苏,我们这样不好。”他思考着合适措辞,“很多人在看,你是女孩子。”
孟和苏不明白他这几句话之间的联系,回他:“没有人会看的,看了也不认识我们,再说这和我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
“异性男女交往太过亲密总是会被议论的,更何况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我不想被认为是在占你便宜。”
在他肩头的脑袋动了动,他听见孟和苏问他:“在你眼里,我也是异性吗?”
祁秦笑笑,说:“孟和苏,就算我们再怎么好到穿一条裤子,我也不至于真把你当男生吧。”
孟和苏嘴唇动了动,隐约觉得现在或许是个问祁秦自己对祁秦而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的好时机,又听见祁秦接着说。
“虽然我问心无愧,但你喜欢的人也在这个学校,人来人往的,被他或者他认识的人看见,你又该怎么办?”
“嗯?孟和苏。”他动动孟和苏枕着的那半边肩,问她,“你和赵冬礼该怎么办?”
孟和苏闭上眼睛,觉得心里很空,冷风吹在刚刚流过泪的脸上,刮得她皮肤生疼,这疼倒也让她快意,嫌不够一般,她自己拿刀往伤口深处挖。
“我更问心无愧。在我眼里,你根本就不算异性,和你就算牵手大概也像左手牵右手,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还抱着祁秦的手臂,没意识到这样会使她的话显得软弱又气势不足,她说着不知道是骗谁的逞强谎话,好像多说一句,她在祁秦面前的姿态就更高一点,不再是暗处的恋慕者的姿态。
“那你手脚还真多。”祁秦想把手臂抽走,没有抽动,“你这么想,也能保证赵冬礼也这么想么。”
他终于问出了今晚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哭,孟和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