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越怀真也不大记得是谁同她说的了,灵丹妙药无法缓解她的头疼和暴躁,让她莳花弄草,修身养性。虽说这法子无法解除她的苦厄,可慢慢地也对花草起了兴趣。这“仙涯丹红”才送出去,她便有些耐不住,想要过去瞧一瞧。
“是谁在养护?”
夏星槎知道自家山主是什么性子,无奈地望了兴奋的她一眼,应道:“在一个名为宣清和的女仙手中。”
越怀真一怔,倒是同她想得差不多,那人的确是适合。“是她啊……”她喟叹了一声,眸中翻涌着莫名的情绪。夏星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一脸迷惑地望过去,然而并没有得到答案。因为那难得安定下来的山主又如同一阵旋风般,离去了。起先还没放在心上,可紧接着一琢磨,不会山主一过去就将“仙涯丹红”给弄死了吧?
已经去过了一次宣清和的院落,这回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她到的时候,便见一位风姿绰约的白衣女修正躺在摇椅上,似是在晒太阳。初见的时候她好像不是这个模样。越怀真拧了拧眉,可也不大想得起来了,只隐约记得她应该不是这一身装束。她悄声无息地进入了院中,现出了身形,她望着宣清和道:“你怎么换了衣裳?”
宣清和其实早便感知到院落中的人了,此刻面上故意做出一副惊诧的模样,她直起了身子,眨了眨眼望向了越怀真,带着三分欣喜、三分羞怯,如那水中的莲,她轻声道:“先前的衣裳耐脏,可如今到了凤来山,便不必忧虑了。”
修仙者能有什么“脏”,无非便是血迹沾衣罢了。越怀真闻言心中一紧,她放轻了语调,应道:“嗯,在凤来山中,保你无恙。”她也不提“仙涯丹红”了,而是紧凝着宣清和,又问道,“你并非生在此界中,你是下界飞升的?”
宣清和轻轻地应道:“是。”她掩饰住了眸中的异光,继续道,“我出身之地乃是一个名为天元的贫瘠小界,长辈们舍却了自身飞升的机会,而是将唯一的‘问仙符’留给了我,盼望我出人头地。可惜飞升之后,仙界如此广大,我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说到了最后,她的面上浮动着一片黯然之色。
越怀真听到“问仙符”三个字,眉头便紧紧地皱起,她冷哼了一声道:“姬玄黄只知道弄这些折磨下界的人,以为自己当了天帝,便可断旁人的飞升之路,迟早要遭到反噬。”她往前走了数步,到了躺椅边,一垂眸便对上那双盈盈如秋水生波的眼,她有些晃神,好半晌后才道,“仙界虽广大,可厉害的人也不多的,你不用担心。有机会去抢了别人的地盘,到时候占山为王!”
宣清和抬眸,面上的黯然转为了惊喜和崇拜。越怀真少见这样的目光,在“七十二妃”之中见到的要么是“憎恶”“不耐”,要么就是那等看“丹玉”一般的眼神,也不知道将她当成什么了。此刻女修真诚信服的眼神,使得越怀真心跳速度骤然快了起来,如密集的鼓点在响动。可她到底跟宣清和不熟,而现下又不是夜晚,不好提出“双修”,半晌后,她别开了视线,将自己从那股被崇拜的飘飘然中拔了出来。她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又道:“我来看花。”
宣清和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她“嗯”了一声,便引着越怀真往屋中去。
“仙涯丹红”还扎根在玉盆中,周边灵气回环涌动,可那原本供它身上的宝材大部分被天刑剑给消耗了,所以比不上在花房时候的浓郁。越怀真一眼便瞧出来了,她拧着眉望向了宣清和,不解道:“这花”
宣清和面不改色道:“都被它吸收了。”
越怀真瞧着那摇曳生姿的仙涯丹红,长势和精神瞧着都不错,她颇以为然,点了点头道:“那我让人再送些仙灵液和丹玉过来。”
宣清和莞尔一笑,轻声应道:“那就多谢山主了。”
仙涯丹红抖得更是厉害了,它原本畏惧越怀真身上的煞气,与其他仙花一般,不愿意靠近她。然而跟宣清和比起来,这位山主简直是和煦可亲!什么吸收完了,那明明是被臭剑给吃了!仙涯丹红无声地控诉,气得花朵越发红艳,然而越怀真不似宣清和那般天赋异禀,根本不知道它在嚷嚷什么。此刻正新奇地望着仙涯丹红,笑道:“还是在你这儿开得更盛。”
宣清和瞥了一眼仙涯丹红,抿唇一笑,柔声道:“在下界的时候,我帮人养过花。”作为一个穷剑修,要赚钱多么不容易?什么种花养草、做饭、炼丹……就没有她宣清和不会的。
“这样啊”越怀真同情地望了宣清和一眼,若非是生活困窘,谁会做这些活计呢?大部分修士都是将时间用于修道的。可她一边赚谋生之资材,一边提升自己的修为,也到了飞升之境,足以见天资和坚韧。“那日后的花房便由你照料吧。”越怀真道。
宣清和笑着望了仙涯丹红一眼,这一盆花便享受了如此资源,可不知花房中如何。她一低头,掩饰住眼中浓郁的笑意,轻声应道:“多谢山主。”
越怀真望着宣清和如墨的长发,忽地涌现了一股用手去抚摸的冲动。只不过她强压下了这个念头,轻咳了一声道:“我晚上再来。”说完,也不等宣清和应话,便匆匆忙忙走了。等到了她离去后,宣清和面上的笑意压不住了,望着自行飞出来的天刑剑,她道:“凤来山主当真是可爱纯真。”
天刑剑:???这不是骂人的话吗?
不过它也没有太在意,而是抓住了“花房”两个字,不住地拱着宣清和,恨不得她立马就过去照顾花花草草。宣清和曲起了手指敲在了天刑剑上,她一本正经地望向了“仙涯丹红”,开口道:“这丹红还在呢,你这么说好么?虽然它现在还不会说话,可万一数百年后修成了人身呢?万一告状了怎么办?”
剑身晃了晃,天刑剑:“吃了它,吃了它!”它最喜爱的东西是丹玉,不过像仙涯丹红这等灵气充沛的花儿,尝一尝也未防不可。仙涯丹红被这一人一剑吓得瑟瑟发抖,它实在是后悔,留在山主手中顶多是忍受一些煞气,还有好吃好喝供着,可现在落在这恶魔手里,它的花命都要没了!
毫不道德地恐吓了一阵仙涯丹红,宣清和便着手制药了。上一回的丹药并不能彻底地解除越怀真身上的顽疾,还需要再扎几针,至少要将体内的毒给驱了。不过在清醒状态的山主,定然不会让自己施为,而像上次那般因灵力□□而晕过去?显然也不大合适,宣清和只能够从香炉中的“香”下手。
天刑剑绕着宣清和打转,大声地控诉:“你让她沉睡就沉睡,为什么还要下那变毛茸茸的药?”
宣清和假装没有听到。她帮助凤来山主治伤,吸两口毛茸茸怎么了?
月到中天的时候。
越怀真如约而来,冷浸浸的月芒在那一身蓝白的衣裙上流转,平添了几分冰霜和冷意。只不过在越怀真绽出一抹笑容的时候,那寒冰陡然间融化了,成了那一道潺潺的溪水。
“上回,我好像记得你提起其他的双修?那是怎么个修法?”越怀真认真地望着宣清和。
宣清和眼皮子一跳,她轻声道:“是我家乡的修法,未必适合仙人。山主感兴趣,不妨入屋一坐。”
越怀真欣然应下。她今天头并没有过去那般疼痛,也不曾有那说不清的烦闷,她不介意耐心等待一阵。
宣清和见越怀真应得这么快,不由生出了几分诧异。白日里的山主会温和几分,而夜间的……用望红蕖的话形容,那只有“恐怖”两个字,像是有两副面孔。怎么这次如此平和?要知道第一回 夜里前来,她可是不耐烦地催促,让自己动作快些。而在次日清晨离去的时候,还有一分杀机呢?是看在“花”面上?还是因为那“毒”?宣清和与越怀真对坐,任由自己的思绪四处飘飞。
而越怀真也没有说话,她单手支撑着额头,眉头微微蹙起。一股难得的困乏之意席卷而来,熏熏然让她的意识无法自由地运转。她抬头望了宣清和一眼,仿佛瞧见她的嘴唇在翕动,只是她在说些什么?越怀真还没询问呢,便趴在了桌上睡了过去。
“低估了仙人的体质,下一回还要加强药效。”宣清和站起身,她望着越怀真嘟囔一声。绕到了越怀真身侧,轻轻松松便将她横抱起。
时间可是不等人的,再过一刻钟便会发挥二段药效,到时候越怀真就会变成毛茸茸了。要是在扎针时候变身,那可就有趣了。
第7章 悠着点
“一气混玄”是一种颇为阴毒的药,侵蚀修士的神智,在修士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神志不清的疯子。
先前的那颗灵丹药力已经尽数化入了越怀真的体内,将那“毒气”化散了不少,可仍旧余下了些许沉浸在脉络间。宣清和紧紧地凝视着越怀真,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渐渐地浮现了另一种玄奥的金色,此刻在她的眼中,一切都展露无遗。灵力为针,落在了越怀真的几处大穴上,一点一点将“毒气”给逼出。半刻钟之后,宣清和才收了功,笑吟吟地望着榻上的人。
“最起码要在凤来山白吃白喝十年,不,一百年才能够补回这次的损失吧?”
天刑剑一直剑柄摇晃着,显然是对这番话表达了自己的鄙视。不过它也是兴奋的,天知道,在下界的时候资源匮乏,就算吞了不少东西,也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饱过!要不是因为认主了不能更改,它马上就抛弃穷剑修离去了!
沉睡中的越怀真是恬静的,像沉睡的雪山,像高悬的明月。
香炉中烟气袅袅,宣清和的视线一瞬不移地落在那张精致的面庞,搭在了臂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动着。
似是过了许久,也像是只有一瞬,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口中倒数“三、二、一”话音落下的刹那,原本安静躺在榻上的人顿时变成了一只手掌大小的毛茸茸,正乖巧地睡在了被褥中间。要是醒来的时候宣清和才浮起这个念头,就又强压下去了。她伸手戳了戳毛茸茸,将它翻了一个面,指腹轻轻地抚过那柔软的鸟肚,她眼中的笑意越发浓郁。“圆嘟嘟的小肥啾。”她低声笑道,伸手将毛茸茸捞起,自己则是躺到了榻上,将它置于怀中。
天刑剑:“……”没人性!区别待遇!在下界的时候遇到的许多毛茸茸明明都被烤着吃了。
又是极为安稳的一觉,仿佛困扰自身百年的头疼消失不见了。在惊诧过后,越怀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乌黑的小圆眼对上了宣清和那双惺忪中充斥着茫然的睡眼,心中蓦地一惊!她怎么又缩小了?难道是灵力再度失控?她试着运转着自身灵力,结果并没有阻碍,顺利地化作了人身。望着被压在了身下、似是受惊的宣清和,越怀真面色一红,赶忙起身道:“抱歉。”她的脑海中乱糟糟的,记得昨夜对坐,之后……之后什么印象都没有了。难不成是她对自己做了什么?探究的视线又落到了宣清和的身上,然而在那场迷茫的面容上,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山主……”宣清和双眸水雾朦胧。
越怀真揪紧了衣袖,她的神情紧绷着,想要问些什么,可又说不出口。半晌后,闷闷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宣清和:“……”等到越怀真落荒而逃之后,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容。今日未曾感知到杀机,然而她的视线倏然变冷,显然是在怀疑什么,可最后又强压了下去。为什么呢?是心生不忍么?现在匆匆忙忙回去,是要先自己探究一番么?她相信自己的手法。毕竟凤来山主啊,连自己中了毒都未曾发现呢。
那边匆忙离去的越怀真越想越觉得奇怪,好几次停下脚步,想要折回院子中质问宣清和,可又怕自己错怪了她。如果她真的有害自己的心思,在缩小的状态下,自己根本抵抗的余力。兴许是森狱带来的影响压不住了?想到这种可能,越怀真的面色更沉,她直接往族地中飞掠去。